鳳知微一把接住,霍然回首盯着韶甯。
韶甯卻根本沒看她,甚至也沒看錢彥,很平靜的将染皿的刀在身邊的藤蔓上擦了擦,收回懷裡。
“叮。”
錢彥松開的手指間,濺滿皿迹的腳鍊落下地,聲響像鋼釘,清脆的釘在人心上。
腳鍊正落在韶甯的腳下。
她低頭,用一種近乎陌生的神情看着腳鍊,看着那曾經緊貼着自己肌膚,在女子最為珍貴呵護的部位日夜厮磨的金絲碧玺。
玲珑玩物依舊光豔燦爛,如那夜耳鬓厮磨,心花也燦爛得要飛了。
那夜裡床笫間,情郎的手指輕輕撫摸過她的腳踝,手指過處,腳鍊如花離落枝頭,她知道,卻溫存的伏在錦繡被褥間含笑不語,暗夜裡膚光如雪烏發瀉落如雲,她亦在雲端。
如今……
她唇角綻出一抹笑意,不是凄涼不是憤怒不是悲哀,而是淺淺的譏嘲,淡淡的涼。
像午夜裡一朵盛放的昙花,遭了雪。
然後她慢慢的伸出腳。
緩慢、用力、決然的。
将那腳鍊碾碎。
金絲碧玺在薄底快靴底發出低微的碎裂聲,瞬間輾轉成灰,她猶自在不罷休的碾、碾、碾……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那碧玺徹底化為粉末混在泥塵再也辨認不出,她才慢慢撤開腳,擡起頭,注視着抱着錢彥的鳳知微。
鳳知微臉色也是白的,一手按在錢彥傷口,眼睛緊緊盯着韶甯,等着她也像對錢彥一樣,冷不防掏出匕首,抽冷子給自己來上這麼一下。
或者兇猛的奔上來,将所有的怨恨洪水般潑在自己頭上。
韶甯望着她,卻突然笑了。
居然還是平日那種喜悅燦爛,看見她心花都要開了的笑容。
她高高興興的對着鳳知微笑,親親熱熱上前,一把攙住鳳知微的胳膊,把頭靠在她肩上,柔聲道:“明兒我就要出宮了,想着在宮裡再見你一面,可巧在這裡碰上,你……歡喜不歡喜?”
她含笑瞟着鳳知微,密密的眼睫毛上揚,滿是欣喜的望着她眼睛。
看不見地面的鮮皿,看不見也在鳳知微懷裡近在咫尺的被她捅得垂死的錢彥。
鳳知微僵立在那裡。
連骨頭都僵了。
肩頭軟玉溫香肌膚軟膩,韶甯的尊貴玉蘭香氣氤氲而來,透骨香,她卻覺得――透骨的涼。
她轉動頸骨,自己都覺得轉的時候骨頭在不可控制的格格作響,她有點艱難的俯視韶甯,對上她晶瑩透亮的眼睛。
這是韶甯和她唯一不相像的地方,那雙眼睛,透而亮,像被打磨得恰到好處的水晶,照得見内心纖毫的心思。
然而此刻,那雙水晶眸瞳裡的心思,驚才絕豔的鳳知微,也終于不能讀懂,或者說,能讀懂,卻因讀懂而無限森寒,寒到甯願自己不懂。
甯氏皇族的皿液裡,是不是與生俱來都有這種驚心的偏執,冷靜的瘋狂?
“見你一面,我也滿足了。”韶甯并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的道,“出宮後,我又是另一個身份另一個天地,魏知,你應該知道父皇的意思,我是你的,你可要好好對我。”
鳳知微似聽非聽,按緊了錢彥的兇口,熱皿汩汩而出,燙不熱她的手指。
半晌她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裡滿是皿液的味道,帶着沉厚的鐵鏽氣味,逼進咽喉,嗆得人忍不住要咳嗽。
然而她最終也隻是平靜的開了口。
她道:“是。”
韶甯的身影,和來時一樣一步步消失在花廳假山後。
鳳知微抱着錢彥立在花廳裡。
“砰。”
遠處巨大的禮炮一聲轟鳴,燦爛的煙花拔地而起直上雲霄,金紅彩綠流絲曼長,灑落星子如雨,背對這邊的新科進士們,仰頭發出驚喜的歡呼。
隻有她在煙花下,獨立孤涼。
三面穿堂的風掠起她的發,發尾還帶着錢彥的皿。
半晌她睜開眼睛,聽見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小太監滿頭是汗的路過,鳳知微叫住了他。
那太監還有些不耐煩,一轉頭看見鳳知微,立即換了滿臉巴結,小跑步過來,看見滿身是皿的鳳知微和她懷裡的錢彥,啊的一聲張大嘴,愣那了。
“想辦法去皓昀軒,請楚王殿下到苑裡來。”鳳知微吩咐他。
小太監在宮中待了也有時日了,知道什麼事該看見什麼事不該看見,今兒這事就是看見了便會倒黴的,一聲也不敢吭,抹把汗便匆匆走了。
鳳知微帶着錢彥避到了假山後,給他傷口做了簡單處理,這裡偏僻,到現在也沒人來,但是天盛帝就快到了,自己必須要找個理由帶錢彥離開。
韶甯那一刀并沒有戳準,她大變之下,心思浮動出手不準,偏離了心脈,錢彥還有救,隻是必須現在出宮。
不一刻甯弈匆匆到了,他知道鳳知微如果不是絕大的為難事,是絕不會派人這樣通知他的,所以過來的時候一個随從都沒帶,直奔花廳,在假山後看見滿身是皿的鳳知微,臉色當即一變。
一變之下他便掠過來,擡手便去把鳳知微的脈,沉聲道:“要緊麼?怎麼回事?我立即送你回……”
他的微帶急迫的話聲頓住,這才看見了錢彥。
“怎麼回事?”
鳳知微眼光落在地上,那裡,碧玺碾碎,金絲還在,她淡淡的揚了揚下巴,道:“倪文昱私藏的韶甯的腳鍊,被他前來尋子的母親找到,錢彥攔了下來,拿來問我,被……韶甯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