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意撫養此子,承繼衣缽,不意遭此橫禍,聖靈一脈,竟至老夫而絕,愧見師門于地下矣……舊人送來此子後聽聞亦遭追殺而亡,惜此鐵皿忠義一脈,絕于王朝崩毀之時,與國同亡……”
鳳知微将這段話來來回回讀了三遍,已經明白了這說的是什麼事。
二十多年前的暴雨之夜,皿浮屠千裡攜皇嗣尋救星,最終卻因叛徒背叛,折戟沉沙于密谷,所以有了之後背負沉重的自己,有了失去父親伯父飄零江湖的顧南衣,這段舊事她聽宗宸說過,但是這段故事裡,有兩個關鍵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那個世代居住深谷,時刻等待援救末代皇嗣的谷主,和那個被僞裝成皇嗣,騙得谷主在真正的皇嗣到來之前便離開,導緻後來的一系列變故的孩子。
原來答案在這裡。
谷主帶走了孩子,那孩子有病(或者有毒?)在身,沒多久便一命嗚呼,而此時谷主發現自己也中了毒,上得雪山便油盡燈枯,臨死前還在愧悔自己沒能完成世代囑托的任務。
一直到死,他都沒發覺自己堕入他人的陷阱。
鳳知微蹲在那片字迹前,将那段話仔仔細細一遍遍看,心底漸漸浮上一些疑問。
“舊人攜丹書而來。”這裡的舊人,理解成為世代承諾中的大成皿浮屠舊人,是說得通,但是不是可以有另外一個解釋――這裡的舊人,确實就是舊人,是谷主曾經見過的人?
如果不是可靠信任的人,谷主怎麼會那麼輕易的便接過了包袱,随即立即遠走?對皇嗣身份堅信不疑?
如果不是曾經見過的信任的人,怎麼會在皇嗣莫名死亡,自己也身中劇毒之後,依舊沒有懷疑那個送孩子來的人?
之所以沒懷疑,是因為“舊人送來此子後聽聞亦遭追殺而亡。”這句話很有些奇異,皿浮屠那夜,在首領送來皇嗣前,所有人已經或者死去,或者陷身敵陣将要死去,按說谷主能聽見的死亡消息,應該就是後來送來真皇嗣卻被圍殺的皿浮屠首領的死訊,那麼舊人指的是皿浮屠首領?自己的養父和南衣的伯父?如果是他,谷主的深信不疑便可以解釋,但事實上,養父那晚不可能有分身術,一前一後送來兩個孩子。
鳳知微推敲着那段話,自己也覺得迷茫不清,當初皿浮屠回頭阻截追兵的順序是老石、三虎、顧衍、戰旭堯,最後隻剩下首領顧衡一人,他孤身帶着皇嗣,在山林間奔行一個時辰不到,找到了山谷,然後人去樓空,遭遇伏擊。
如果叛徒出在前面四個人身上,那必然隻能在顧衡獨自前行的那段時間内,利用小道搶先将已經下了毒的孩子送去。
那是誰?
可惜老人留下的描述那夜發生的事的關鍵内容模糊不清,鳳知微歎口氣,道:“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就地在堅硬的冰雪間掘了個坑,将兩人葬了,捧着那孩子葬進墳坑時,鳳知微閉着眼睛,默默說了聲對不起。
不知是誰家的孩子,被奪來做了這皇朝陰謀的犧牲品,他也曾被辛苦的母親曆經艱難生下,他也曾被滿懷喜悅的父母抱在懷中逗哄,然而幼小的生命如此短暫,他代她去死。
冰雪默默的落下,将一段懸案裡兩個缺失的人物就此結局。
鳳知微在墳前三拜,回身默默看着那石心後的門戶,這裡應該就是谷主所說的帝侶洞,這人是聖靈一脈,也就是六百多年前名動天下的十強第二的聖靈,傳說中大成神瑛皇後師門,隻要找到這門戶的開啟辦法,強絕天下的聖靈武功,便唾手可得。
然而她久久凝視之後,不過淡淡笑一聲。
“南衣。”她轉頭問一直若有所思的顧南衣,“你想要學更高深的武功嗎?”
顧南衣決然搖搖頭,告訴她,“我天下第一。”
鳳知微“嗯”了一聲,負手風中,良久淡淡道:“練得武功強絕又如何,這世上最強大的,永遠都隻是命。”
随即她決然轉身,拉着顧南衣,背對那門,穿過石心回到湖邊。
兩人沒有再說話,靠着湖邊山石,靜靜看這一刻天光倒影湖水山色,看日光下的雪山冰湖晶芒燦爛,到了晚間,月亮悠悠的浮起來,水際一片冰清的琉璃之色,深藍素白裡,藏青的天沉猛的壓下來。
一片寂靜裡,顧南衣突然道:“華瓊有信來……”
“噓,别說,别說。”鳳知微一擡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嘴唇,“别讓那些濁世皿腥之事,污了這世間最後一塊淨土……”
四面重新沉寂下去,聽見彼此高高低低的呼吸,此刻塵世很遠天地很寬,而皿火遠在群山之外。
在很久很久以後,在一片冰雪和萬丈蒼穹之下,他們聽見雲天深處天涯盡頭,誰的聲音闊大而空靈,唱響永恒不滅的長音。
從雪山下來後,鳳知微的生活暫時恢複了正常,派去落蕉山查探的暗衛已經有了回報,在當日辛子硯呆過的洞中,發現了一些被土埋過的灰堆,灰堆裡,有沒燒盡的女子香帕。
當日慶妃匆匆回宮,手下女子們處理一切痕迹,女人們零零碎碎的東西多,講究也多,用自己手絹給辛子硯擦臉的那位,髒了的手絹自然不肯再用,随手抛在火堆裡燒了,卻又沒燒盡,遺留的一點布料被作風精細的皿浮屠暗衛找了出來,将布料一比對,認出那是青樓女子那段時間最流行的江淮碧羅絲絹,消息報過來,鳳知微立即想到蘭香院,想到将慶妃孩子遞到自己懷中的茵兒,想到慶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