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俯低臉,看那人長發垂落神情靜谧,心緩緩的絞扭而緊,似一股浸了水迎了風的井繩,微微顫抖裡攥出一懷苦澀的汁來。
他丢開她手腕脈搏,卻把了她心的脈象,那一場主動放棄,看似示弱,實則攻心。
良久之後她長歎一聲。
手指無力的垂落下去。
甯弈沒有立即睜眼,唇角卻露出淡淡一絲笑意。
“知微。”他輕輕道,“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殺我。”
鳳知微默然閉上眼,半晌扭過頭,“殿下主動放我,我又怎能趁機置殿下于死地?鳳知微還卑鄙不到這個地步。”
她一句話說得悠長沉冷,随即心灰意冷起身,做出要離開的姿态,但身子剛轉一半,突然一個大扭身,手臂已經狠狠掄了出去!
“轟!”
黑光一閃,巨響一聲,甯弈身後那面暗色塗繪黑色瑞獸圖騰壁畫的牆壁轟然碎裂。
薄薄層磚滾落一地,牆後的人惶然擡起頭來。
三個人。
一個滿面皺紋的老者,一個十餘歲的少女,還有一個五花大綁堵住嘴的辛子硯。
牆壁突然碎裂,牆後三個人都吓了一跳,少女驚得往辛子硯身上一撲,但那姿勢不像是害怕倒像是保護,那老者被煙塵嗆得咳嗽,卻也顫顫巍巍的橫起手中拐杖,擋在辛子硯身前。
鳳知微目光緩緩在三人身上掠過,笑了笑道:“各位早,人挺多的啊。”
剛才甯弈試圖吸引她心神,她心亂之下确實也沒有注意到什麼,隻是對甯弈所說的已經轉移了辛子硯有些懷疑,因為她為了趕時間,來得極快,還走的近路,甯弈頂多比她早來一刻,未必能及時轉走辛子硯。
心中一起疑,随即便聽見牆後似乎隐約有些動靜,像是一個人掙紮的聲音,她這才詐做離開,驟然出手,果然發現了辛子硯。
隻是辛子硯以這樣一個模樣出現在她面前,倒有點出乎意料。
甯弈苦笑回首,道:“辛先生,你何必……”
“大丈夫死則死矣,何必如此苟且偷生?還要連累殿下你用盡心思?”辛子硯用眼神逼視自己的小姨子取出堵口布,朗聲道,“殿下,你無需為難,我已經去信京中諸同僚,言及我得了嚴重的背疽小命難保,将來我要有什麼不測,誰也怪不得殿下你。”
辛子硯話說得透徹,甯弈卻默然不語,半晌道:“先生看差我了,我要救你,豈是僅僅因為怕從屬離心?當年我最艱難竭蹶之時,是先生危難之時伸出援手,若非先生,我早死于衆兄弟之手,先生是我恩人,我對先生有愧于心,于公于似,先生性命,我必保。”
鳳知微靜靜負手聽着,此時漠然接道:“赫連大王也于我有恩,他的仇,我必報。”
“别争了!”辛子硯一捋衣袖,冷笑道,“魏知,我不怕死,但也不願頂着誤會去死,順義王之死确實和我有關,但我本意根本不是要對他下手,我隻想抓住你私下交聯草原藩王的罪證,我想動的人是你!至于順義王,坐擁草原,就算被抓住和你私下勾連的證據,隻要他不出草原,朝廷也不能拿他怎樣,就像當初二皇子勾結長甯,二皇子死了,長甯不也安然無事?我萬萬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順義王竟然丢了性命!到現在我也沒明白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我願意為此負責――順義王是英雄!順義鐵騎當初在對越大戰中曾和我并肩作戰護過我性命,我欽佩重義明斷的順義王!魏知,生死在即,我不屑說一句假話,無論如何順義王因我而死,你要殺我,不枉!”他突然從身後榻底抽出一把刀,看樣子是早已準備好藏在那裡的,磨得铮亮,在手中笨拙的舞了個刀花,道:“我要殺你,也天經地義,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再陰來陰去弄巧成拙,幹脆今日就做一回皿流五步的江湖匹夫,兵刀相見,做個了斷吧!”
他唰唰的舞着刀向鳳知微沖了過去,鳳知微長刀一擡,啪的一下便壓下了他的刀,手腕一抖,辛子硯立刻翻滾着跌了開去,砰一聲重重撞在鳳知微腳下。
他也硬氣,推開撲過來要護的老者女子,擡起頭便要對鳳知微垂下的刀鋒撞去,甯弈突然掠了過來,閃電似的将他狠狠拽開,辛子硯爬起來還要操刀再上,老者和女子立即死死上前拽住了他,兩人一邊一個扯着他衣襟,哀哀望着他淚落如雨。
辛子硯并不回頭,仰首一歎,也早已淚流滿面,直着脖子哽咽道,“殿下今日保我又如何?難道要我一生在殿下庇護下戰戰兢兢縮頭老鼠似的活?阿花死了,我也生無可戀,想報仇,仇人未死,卻誤殺無辜,蒼天戲我如此,我有何顔面苟活?”
“姐夫!姐夫!”最小的七花尖聲哭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子硯,你要丢下老父我,令白發人送黑發人麼……”那老者枯樹般的手指緊緊抓着辛子硯袍角,老淚縱橫,堂中哭聲一片,遠處隐隐也傳來哀哭之聲,一時四面淚水揮灑,鳳知微臉色白了白。
“魏知。”甯弈突然靜靜開口,“辛先生沒有說謊,他确實無心相害赫連,不過仇恨激心,被人利用,陰差陽錯鑄此苦果,我知道你但凡決心要殺誰,一次不成必有下次,絕不放棄,但是你看看……”他一指辛子硯老夫和姨妹,“辛老伯何辜?金花們何辜?辛先生一死,你要他們如何活下去?你要辛老伯年近七十喪唯一親子?你要金花們失去最後的親人?你已經害了辛老伯的媳婦害了金花們的姐姐,你還要奪了他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