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鳥在她瞳仁裡越來越大,來勢兇猛,鳳知微眼底浮現一絲譏诮,擡手一揮,那鳥便在半空中翻了個筋鬥,卻并沒有飛離,哀鳴一聲,忽然翅膀一陣抖動,抖出許多短羽來,色澤發青,比它身上其餘鳥羽小上一半,簌簌飄落如碎雨。
鳳知微這回終于臉色一變,飛快縮手後退,人影一閃,阿四已經沖出陷阱,背對她在丈外立定,那隻鳥撲扇着翅膀落上他肩頭,他在月下回身睥睨一笑。
月光正升在他頭頂,那人立在冷涼月色中,和肩頭惡鳥一起傲然回望,一雙桃花眼幾分風情幾分冷,鳳知微突然覺得這人真正的身份,定然也是玉堂金馬尊貴無倫。
身後人影一閃,顧南衣也已經出了陷阱,他拉下了阿四的幫手,原以為阿四定然墜落陷阱,不想阿四踩在人身沖出陷阱時,居然後腰腰帶一振,射出一蓬細密如牛毛的毒針,顧南衣當時身在陷阱之下,躲避空間有限,他又記得鳳知微要捉活口的囑咐,不僅想自己避過,還想幫那個被踩得半死的人也避過,如此就耽擱了時辰,等在陷阱口的鳳知微再被迫因毒羽讓開,竟讓阿四沖出了陷阱。
這一番對敵說起來複雜,其實不過兔起鹘落一霎間,一霎間幾人幾番争鬥,各自有各自的驚心動魄,而此刻月下那人睥睨回望,帶笑神情間幾多傲然。
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出現了大批鐵甲人影,将他擁衛在當中。
鳳知微立于原地,輕輕鼓掌,“好。”
這一聲好真心誠意,贊這人靈絕狠辣的應變,真真大将之風。
阿四莞爾,緩緩向鐵甲人群裡退去,在他那一群人不遠處,還有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屬于鳳知微的護衛隊伍,正靜靜的等候着。
阿四眯着眼,看了看遠處驿站的亮光――剛才得意中沒來得及仔細看,如今才發覺,那亮光根本不是預想中的火光,不過是多點了幾盞燈籠顯得特别亮而已,他撇了撇嘴,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半晌歎息道:“果然是算無遺策魏小侯。”
“過獎,過獎。”鳳知微淺笑。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阿四打量了一下包圍圈,并沒有急着動手,在屬下接應下上了馬,笑道,“我的人沒有你的多,但是你也應該知道,能夠千裡驅馳來這裡接我的,必然都是以一當十的精英,你今天想要留下我,容易,但是你這兩千護衛,隻怕要折損大半,到時候你要如何向皇帝交代?他肯信你為了一個無名之輩便折損這許多精英?他會不會疑你别有心思,比如試圖不再出使什麼的?如果他因此存疑,不再撥護衛給你,你剩下的那些人,如何應付接下來的路途,還要去西涼那個敵國?你看,是不是一個不上算的活計?”
“閣下很精明,很會算賬。”鳳知微負手靜靜看着他,“可惜閣下還是過于高估你的實力了,你現在根本沒有資格和我談判,因為僅僅是我身邊這位。”她指指顧南衣,“便足夠留下你,并不會導緻我護衛傷損太多。”
阿四默然,在馬上仰首,用馬鞭輕輕敲着馬鞍,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忽然道:“借一步說話。”
鳳知微笑了起來。
她覺得這人很有趣。
敵對立場,虎視眈眈,各自恨不得吃了對方,他居然要和自己單獨“借一步說話”。
随即她道:“好。”
阿四的眼神也亮了亮,把那鳥放下,翻身下馬,他身邊一個聲音粗豪的蒙面漢子急聲道:“主子,别……”
阿四一揮手,那人戛然而止。
鳳知微悄悄附在顧南衣耳邊,道:“你不用過去,看着就是,以你的武功,要想搶我回來,還怕搶不過那一群傻子?”
顧少爺認真的向對面看了看,覺得那群人确實看起來滿傻的,萬一有事搶回鳳知微不是問題,點點頭。
鳳知微和阿四,各自向側方行十步,在衆人視線範圍内,進了林子,隔樹站立。
“這回重新談交易。”阿四操着手,閑閑看着鳳知微,“你放我走,我給你好處,私人的。”
“哦?”鳳知微挑高眉毛。
“我很欣賞你。”阿四的語氣如帝王對臣下,并不盛氣淩人,卻令人感覺到那份天生的掌控力,“你有沒有可能為我所用?”
“為你所用如何?不為你所用又如何?”鳳知微眼神一閃,并沒有對這句狂妄的話加以嘲笑駁斥。
“你若能為我所用,今夜的事一筆勾銷,日後我自有回報你處。”
“真是虛浮的大話。”鳳知微淡淡道,“你搞清楚,今夜的事勾銷不勾銷,不是你決定,是我說了算,再說你能有什麼回報我的?我已是國家二等侯,一品大員,位極人臣,君王愛重,你還能給出更好的?”
阿四不說話,笑了笑,那笑容不是被諷刺的慚愧或惱怒,還是那種淡淡的睥睨和自信,似乎自信自己,真的能給出更好的爵位封賜一般。
然而他最終沒有說什麼,隻道:“現在這情勢和你說這個,确實沒什麼意思,你也信不得我,既如此,咱們就來最直接的,你今夜放我一次,我應你三個請求。”
鳳知微默然,阿四觀察着她神情,笑道:“做人不要這麼迂腐,吃虧了,就應該索回加倍的賠償,你真要拼命留我命在這裡,除了一具屍體和出一口惡氣,于你有什麼實際好處?我的承諾,才真正萬金難換。”
鳳知微笑笑,“閣下口氣很大。”
阿四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