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疼愛了韶甯二十多年,将全部的愛都給了這個女兒,此時要他接受鳳知微是他女兒,而韶甯才是被人偷偷換過來的大成皇嗣,一時也實在無法接受。
鳳知微和跪在地下的陳嬷嬷看着他的臉色,心中卻都安了安,無論如何,隻要能種下懷疑的種子,從此後大成皇嗣這個陰影,就再也不容易栽到鳳知微身上。
鳳知微輕輕偏頭,兩人目光一碰,随即轉開。
各自眼底有對對方的佩服。
鳳知微佩服陳嬷嬷幾十年甘做奴仆潛伏韶甯身側,隻為今日為她鋪就逃生之路。
陳嬷嬷佩服鳳知微明明之前對這個安排并不清楚,卻能瞬間将所有事貫穿起來,将一番謊言,編得近乎天衣無縫,連鳳夫人的心思,都編得打動人心。
中年嬷嬷垂下眼,眼底掠過詭谲神情。
普天之下,隻有她和另一個人,一直在等着這一天。
大成開國帝後,錦囊三計,最後一計。
六百年前通天之能的開國大帝,早早預見了大成皇嗣在六百年後的生死危機,是以備下錦囊三計,助皇嗣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這三計,一計助人平步青雲,來自于神瑛皇後之手。“擢英卷”。
擢英,擢英,三道近乎荒唐的題目,成就鳳知微無雙國士之名,助她進入天盛官場,一路青雲。
另兩計,則為保命,出自于開國大帝之手,和喜好玩鬧的皇後不同,以深沉多智著稱的長孫無極,行事從無任何顧忌。
所以鳳皓早早被安排替死的命運。
所以韶甯以公主之尊,都能被拿來做替身。
鳳皓在長熙十三年發揮了作用,韶甯則是鳳知微的最後一關。
為了這一天,有人準備了二十一年。
廳堂裡寂靜如死,天盛帝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已經說不清是什麼臉色,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颠覆,一生見慣風浪的帝王,也混亂到不知如何是好。
内堂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有人慌亂的沖了出來,三人回頭,便看見韶甯披頭散發,蒼白着臉色,扶着屏風,直着眼睛看着廳中的人。
她看着疼愛自己的父親,看着多年來朝夕相伴視之如母的陳嬷嬷。
“你們……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她聲音嘶啞,開口第一個字竟然沒有發出聲音,眼神裡浮着鐵青的驚恐,像無數呼嘯的箭,四面八方的向廳中三個人紮來,三個人都把臉轉開。
“什麼換人?什麼……調包?”韶甯近乎絕望的眼神,死死盯在鳳知微臉上。
除了一雙迥異的眼睛,就像另一個韶甯,站在面前。
兩人站在一起,更讓人恍惚,覺得好像看見了雙胞胎。
天盛帝怔怔盯着這兩張臉,仔細看去,那兩人五官并不是完全的一模一樣,但是,就是令人感覺像,像到一瞬間他在想,會不會其實這調包也是個誤會,會不會當初皇後生下的其實是雙胞女兒。
“不對!”他突然道,“就算被調包,大成皇嗣怎麼會和韶甯如此相像?”
鳳知微悄悄皺眉,這正是一個最大的破綻,但是她也明白當初皿浮屠的安排――不用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到時候揭出來的時候,如何有這般大的沖擊力?又要如何讓皇帝相信,鳳知微才是真正的公主?
隻有那張他看慣了二十多年的臉,才能讓他最快的接受鳳知微。
但是她沒有開口試圖解釋,說到底,她是局中人,也是局外人,這其間的安排,真正的主使人,是陳嬷嬷。
“陛下……”陳嬷嬷果然開了口,“您忘記了,前朝那位淑妃,和先皇後娘娘,原就是雙胞姐妹!老奴曾聽先皇後說過,她們家族,世代都出雙胞孩子,有時表姐妹之間,也長相相似……”
天盛帝臉色一變。
先皇後去得早,他早已将這事忘記,此時才想起好像是有這回事。
八成就是因為大成餘孽和韶甯長得像,才有了當日大膽調包!
“但是……”他心中終究還是有疑惑未解,隻覺得一切似是而非如籠迷霧,而底下,韶甯用那樣天崩地裂的眼神将他望着,面對這個一直疼愛的女兒,老皇多疑鐵硬的心,也不禁軟了軟。
有些事,他也不希望發生。
他默然半晌,突然狠狠一拍桌案!
“大膽刁奴!”他怒視陳嬷嬷,神色勃然,“你竟敢以奴欺主,謊言欺君!”
鳳知微心中一驚――哪裡不對了?
陳嬷嬷也吓得渾身一顫,惶然擡頭看天盛帝,頭剛擡起立即又飛快俯下身去,“陛下明鑒!老奴萬萬不敢欺君!老奴之言,句句屬實!老奴隻是看見那錦帕,才……”
“你們的意思,是大成餘孽和朕的公主長相相似,因此被調包,公主流落在外,大成餘孽被當作公主養在朕的身側。”天盛帝陰恻恻道,“但是,誰又知道,會不會根本沒有調包這回事,就是因為大成餘孽和韶甯公主太像,所以你們敢瞞天過海,公然指認公主是假呢?”
鳳知微瞥一眼天盛帝,心想皇帝看似又病又老腦筋不濟,逢上最疼愛的女兒的事,竟然還是驚人的犀利清醒。
這是在詐陳嬷嬷了!
“陛下……”陳嬷嬷還是那副怯懦模樣,連連磕頭嗚咽,“老奴隻是将當初老奴看見的事說出來,什麼大成餘孽,什麼皇嗣,老奴在甯氏皇族服侍二十多年,從先皇後跟到公主,從來也不明白這些事的……”
天盛帝看向鳳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