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靜默,衆人都在沉思,天盛吸取當年大成末年亂雄并起亂國的教訓,多年來緻力于隔絕大越勢力滲透,如今這一着,可謂将天盛帝多年國策全盤更改,這個魏知,敢想,也敢說!
縱觀大成六百年對付蠻夷的國策,在場的都是當朝能臣,自然明白鳳知微所提出的文明傳播,戰和策略,經濟交流,是鎮撫草原之族的三大手段,然而每種手段都有其局限性,草原的威脅始終都籠罩着中原,強悍而又長年争奪地盤的蠻族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燒不盡,吹又生,征服和同化一個民族和勢力之後,很快就會有一個更為兇殘野蠻的蠻族又會在草原上興起,此起彼伏,難以根治。
而一旦貿然興兵,接下來的便有可能是連綿長久的戰争,并冒着打壓一個政權後,再次面對另一個更兇猛政權的後果,為政者是否真的下了這樣的決心?而在天盛西南,還有一個鹽業商業發達的富饒海疆之國西涼,一旦戰事膠着,是否會被西涼乘火打劫?
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計策雖好,卻無人敢于支援。
“你有沒有想過,遊牧之國一旦受到中原文明教化,學我技術,學我法治,學我國策,也很有可能更加興盛?”半晌,胡聖山悠悠問。
“通婚互市,固然是長久才見成效,效仿我中原文化,也非一朝一夕之功。”鳳知微噙一抹笑意,“何況,僻處大越胡倫草原一隅的鐵勒、骨阿、朵術三大部族,多年來也從不安分,一戰退大越之後,适當扶持,必要牽制,十年之内,大越必然無法越過胡倫關。”
“何況。”鳳知微一笑,一瞬間溫存盡去,靈動光華自生,“微臣還有兩樣好東西,可保大越從此被我朝鉗制,化狼為犬!”
“哦?”天盛帝神色已轉為興緻勃勃,一旁的甯弈,卻突然眯起了眼睛。
鳳知微目光一轉,突然走到甯弈身邊,輕輕一躬。
“殿下,介意借樣東西給我嗎?”
甯弈擡起眼,看着鳳知微,戴了面具的少女,眸子雲遮霧罩,看不清眼底神情。
兩人目光相遇,各自調開,甯弈的目光垂在自己衣袖,随即淡淡道:“好。”
他不問是什麼東西,似乎已經猜出。
鳳知微抿唇一笑,笑意是涼的。
其餘人不知這兩人打的什麼啞謎,都急不可耐張望,鳳知微指指甯弈手腕,笑盈盈道:“借王爺佛珠一用。”
甯弈穿的是月白底鑲金邊生絲袍,衣袖寬大,寥寥繡幾葉淡綠五瓣梅,清逸秀雅風姿奪目,衆人都看不見他腕上戴了佛珠,天盛帝笑道:“老六,從來也沒聽說你是在家居士,怎麼突然信佛了?”
“前些日子七弟邀兄弟們過府宴飲。”甯弈笑道,“席間一人贈了一串,說是浔羅國貢品,夏天戴着不生暑汗,護心明目,兒臣最怕熱了才戴着,倒不是做了居士。”
說着便捋袖,腕上戴着一串黑色佛珠,色澤古雅,沉香淡淡,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被精緻如玉的腕骨一襯,明明是那般莊肅的佛門之物,竟也鮮明裡生出幾分誘惑。
他伸着手,并不自己取下佛珠,而是擡眼笑吟吟看着鳳知微,濃密長睫下眼神流光溢彩。
鳳知微看着他。
他看着鳳知微。
手腕平伸在半空,就是不收回。
鳳知微暗暗咬牙,僵持久了隻會越發尴尬,隻好伸手去取,她小心翼翼的翹着手指,避免觸及他肌膚,旁邊胡聖山突然笑道:“魏大人這蘭花指翹得,真有女兒嬌态。”
衆人都笑起來,鳳知微也讪讪笑道:“在下是家中第一個兒子,前面夭折了幾個兄長,父母怕養不活,自幼當女兒養着,讓各位大人笑話了。”
說着手下動作加快,指尖滑過甯弈掌心,忽覺甯弈手指一蜷,輕輕在她掌心撓了一下。
這一撓輕若飄羽,欲顫還休,鳳知微心中一驚一跳,下意識縮手,險些将佛珠落地,隻覺得臉上發燒,暗想不好,臉上戴面具還沒什麼,耳根一定也紅了。
果然甯弈笑道:“魏大人真是細緻人,捋個佛珠也如此小心。”
衆人又笑,這回笑得卻又不同,有人依舊心無城府,有人卻目光一閃。
一個出身農家的貧窮小子,好像不應該是這種做派……
鳳知微望進甯弈笑意沉涼的眼眸,坦然笑道:“魏知出身寒門,如今卻有幸得見天顔,更得王爺和諸閣老青眼相看,一時又歡喜又惶恐,輕狂之處,王爺海涵。”
“沒事。”甯弈微笑,“我見着你,也是歡喜的,歡喜得竟至于惶恐了。”
衆人哈哈的便開起玩笑,天盛帝此時的心思卻還在鳳知微的馴狼策上,這一番暗潮洶湧,雖換得他心中一動,卻沒有深想。
“陛下。”鳳知微快速轉移話題,上前一步将佛珠呈上,“馴狼二策,在于此。”
天盛帝把玩着佛珠,看見珠上圖案有些詭異繁複,若有所悟,“格魯喇嘛教?”
“正是。”鳳知微一刻也不想多呆,把話說得飛快,“大越早先是草原部族出身,第一代忽喇大汗曾經信仰過喇嘛教,後來雖然式微,被薩滿教後來居上,但越國上層貴族大多信仰此教,微臣以為,不防嘗試些手段,在越國将此教推廣。”
“那又如何?”
“好處有三,其一,格魯喇嘛有‘二不戒律’,一不準僧人娶妻生子,二不準僧人參與生産;一旦大量青壯剃度入教,人口與戰力便會下降。就算戰時還俗,長久青燈古佛的生活早已消磨掉殺戮之心,其二,喇嘛教教義弘揚六道輪回,苦修此生,隻求來世,信徒便有安于現狀之心。其三,信喇嘛教必須要有寺院,不同于薩滿的随處可以舉行祭拜儀式,大量寺院也可以将遊蕩的牧民拉下馬背,滞留在固定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