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完了所有人,沒有得到她想得到的幫助,這堂上熙熙攘攘,這廳中聚集号令天下人物,這屋裡很多她的親人,可臨到頭來,她被所有人抛棄。
“啊……”
韶甯突然一仰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與其說那是叫,不如說是絕望的悲嚎,充滿被遺棄的憤怒,聽得所有人心頭一撞,隻覺得全身的皿,也似被那叫聲刺得飛了出去。
叫聲未畢,韶甯身子一軟,已經暈了過去。
天盛帝長歎一聲,揮揮手,侍衛飛快的将韶甯帶了下去。
室内恢複了死寂,良久,天盛帝疲倦的站起身來,他看看鳳知微,一時似乎不知道怎麼面對她,猶疑半晌,才道:“你……有空多進宮來吧。”
鳳知微垂頭應是,她知道今日的信息太過複雜沖擊,老皇還沒反應過來,一切處置隻憑直覺,看他沒有對韶甯下狠手就知道了,他還在懷疑,還過不了感情這一關,而她,還在考驗期。
甯弈扶着皇帝的臂,小心的送他出去,天盛帝看看他,再看看鳳知微,突然吸了一口氣,半晌才艱難的指了指鳳知微,對甯弈道:“弈兒……你……”
甯弈擡起眼,看着鳳知微。
他眼神深深,似乎什麼都沒有,卻又似乎什麼都包括了。
從那年秋府冰湖初遇,湖水裡那女子擡起臉,一個謎便存在心底,他也曾試圖打探過真相,然而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唯一确定的,就是她不會是他妹妹。
沒有理由,隻是直覺。
然而那團陰影始終罩在心頭,一日不來臨,一日拂不去,可真到了來臨的這一日,才發覺那不僅僅是陰影,那是橫亘于彼此的山。
他吸一口氣,覺得兇臆疼痛,好像那山不知何時壓落在心間,碎石紛落,磨得人鮮皿淋漓。
然而他在微笑,和對面女子一般,笑意宛宛。
她對着他行禮,溫婉美好,長長眼睫垂落,遮住本就朦胧難解的眼神,“楚王哥哥。”
他望定她。
慢慢一揖。
微笑。
“是,妹妹。”
白日裡再怎麼翻天覆地輾轉周折,到了夜裡,依舊是平靜的。
平靜的夜,多了點不平靜的東西——天盛帝派了很多侍衛來,美其名曰保護鳳知微,因為她現在身份不同了。
鳳知微覺得——隻怕監視的可能更大些吧?
已近三更,她猶自未睡,書房燈火幽幽,她在等人。
三更剛到的時候,頭頂上風聲一響,随即簌簌落下一些胡桃碎屑。
鳳知微接了一瓣桃屑,嗅嗅,覺得這胡桃香氣似乎不怎麼濃烈,難道西涼胡桃質量不好?不禁皺皺眉頭。
胡桃屑紛落中,天水之青的少爺飄然而落,姿态很飄逸,風采很優美,可惜背景是胡桃屑不是桃花。
鳳知微的笑容亮了一半,霍然一收。
他後面還跟着一個人。
陳嬷嬷。
這位嬷嬷此刻已經全然不見了白日裡奴仆的畏怯小心,神态從容的笑看着她,神情雍容高貴,雙目神采溫潤,鳳知微突然覺得,她那張臉八成也是易容的,面具之下,一定有張絕俗容顔。
看見這人她心情複雜,卻依舊恭謹的施禮,“見過嬷嬷。”
“不用這麼叫我了。”陳嬷嬷笑,“從今日起,陳嬷嬷已經死了。你喚我宗夫人便好。”
鳳知微心中一跳,猜測變成事實,果然是宗家人,聽這口氣,在宗家身份還不低。
“知微何德何能,得宗夫人委身敵營,操持賤役二十年,隻為今日相救……”她感慨的看着宗夫人,輕聲歎息。
“我來,倒不是因為宗家和皿浮屠的關系,而是多年前我曾經欠過淑妃娘娘的情。”宗夫人微微一笑,“今天所有在楚王府的下人,今夜都被滅口,陳嬷嬷終于死了,我也自由了。”
鳳知微深深躬身,卻忍不住疑問:“夫人,韶甯其實還是天盛帝的女兒是嗎?我和韶甯的相似,真的是因為……淑妃和天盛皇後是雙生女兒?”
“她們即使是雙胞女兒,也沒可能生下孩子像到這個地步。”宗夫人一笑,“所謂她們家族代代姐妹相似,也是我胡說的,天盛皇後逝去多年,娘家如今式微,皇帝哪裡還記得這些事。”
“那麼……”
“你聽過承慶大帝的複仇舊事嗎?”宗夫人眼波流轉,一笑,“當初承慶大帝為了報仇,在民間尋找了一個和自己相像的人,讓他伴随自己長大,在長久的年月裡,用絕妙的容顔修改術,對照着自己的臉,将那人的臉,一點點改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燭火幽幽,這女子語氣詭秘說起六百年前皇家舊事,聽得人心中發瘆,鳳知微卻已經反應過來,突然倒抽一口涼氣,“韶甯的臉……”
宗夫人語氣淡得就像在說天氣,“我們在民間找了個和你相似的嬰兒,因為孩子變化大,每年你娘都偷偷送一張你的畫像給我,我在韶甯身邊,以我們宗家的手段,做這個容易得很,連痛都不會讓她發覺。”
鳳知微隻覺得指尖到心尖都有些發涼,想起那些深宮之夜,深垂的簾幕後,熟睡中的韶甯被迷倒,幽幽銅鏡裡有人對照着自己畫像,利用超絕醫術和無上妙手,一點點的改動她的容貌,忽然便想起畫皮那樣的鬼故事,陰涼,森森。
又想起那年景深殿,韶甯在自己床上失身,緊急中正是陳嬷嬷宗夫人趕到,當場給韶甯易容,當時那手段絕妙驚人,自己那時就懷疑她是宗家的人,沒想到事實比自己想到的更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