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官宦子弟原本遠遠躲在一邊,此時都不禁興奮鼓噪,大叫:“大鬧書院,毆打學子,青溟自建以來未有之事也,一定要上報朝廷,予以嚴懲,嚴懲!”
“懲你個祖奶奶啊!”淳于猛大罵,帶着自己的兄弟們撲上去一陣暴打。
“擾亂學堂,毆打院監,好,好,你們好!”李舍監從一桌破瓷碗中被人攙扶着爬起身來,臉色鐵青,擡手就把手中鐵球砸了出去。
燕懷石不動聲色從地下撿起兩張銀票——他剛才塞給舍監随從的,一陣擁擠落在地下,不過他撿起也不打算再送——反正塞回去也沒用了。
可以賄賂,不可浪費。
林韶被大堆人扶起來,披頭散發指着顧南衣大罵:“宰了那小子,閹了!煮了!炸了!燒了!”
又指鳳知微:“一并宰了……”叫到一半突然閉口,唰一下再次指回顧南衣,“閹了!煮了!炸了!燒了!”
“等死吧小子!”抖着斷指的少年獰笑,“院首大人會給你好看!”
顧南衣突然滑了過來,明明一堆人圍個水洩不通,他不知怎的便能一縷絲帶般飄出,他似乎感覺到這裡高漲的敵意,周身氣韻森涼,一團霜雪般令衆人都顫了顫,一顫間,他的手指雪光疊影,直罩鳳知微身後抓住她的男子。
“唰。”
極輕極細的一聲,像絲線在繡花繃子上被指甲挑斷,随即不知道哪裡奔來一道光,那般細微而又宏大的展開,如蒼穹雷霆邂逅驚電,刹那炫目。
顧南衣的手指,被無聲無息彈了開去。
鳳知微心中一驚,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顧南衣出手被阻,随即便聽一人涼涼道:“别打了。”
語氣有氣無力,态度漫不經心。
衆人卻都凜然。
回頭,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幾個人,正沉靜注視着亂糟糟的飯堂,當先一人杏色袍子月白絲縧,不熱的天氣偏要握個折扇,一雙眼睛宜嗔宜喜,半點鎖骨似露不露,容顔風情萬種,表情略有猥瑣。
某年某月某日一分錢不帶爬牆去青樓賦詩會三流女子然後被七朵金花當街追殺墜落于鳳知微腳下的……美人大叔。
小辛,辛子硯。
不過現在的小辛已經不複那日狼狽,輕裘緩帶人模人樣,正似笑非笑看着亂成一團的飯堂,瞟一眼鳳知微,懶懶道:“又打架了?”
鳳知微覺得這個“又”字,很費人疑猜。
一堆人撲過去,搶着向他訴說鳳知微極其随從是如何的跋扈驕橫尋釁生事斷人肢體趕盡殺絕……用詞皿腥态度激越,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就連鳳知微這個兇手聽着,都覺得自己實在是惡行累累令人發指。
顧南衣始終沒動,他根本就沒有看人群中心的辛子硯,從他的手指被挑開之時,他的注意力就落在辛子硯背後一個人身上。
那人黑色長袍褐紅深衣,容貌僵木,似戴了面具,對場中一切不聞不問,對顧南衣目光也隻做不見,就好像剛才那道挑開顧南衣手指的飛劍之光,根本和他無關。
辛子硯一直含笑聽着,目光落在被重重圍護着的林韶林霁身上,眼波一閃。
衆人告狀已畢,想着這些罪行足夠将鳳知微打入死牢十八次,都心滿意足的住了嘴,等着這小子在下一刻倒黴。
一片寂靜中,辛子硯擡起折扇,隔着人群,遙遙指着鳳知微。
鳳知微歎口氣,想着如果他家母老虎在就好了,不然一二三四五六金花在也行啊。
衆人目光灼灼,看鳳知微如同死人。
燕懷石在袖子裡飛快數銀票,思考如何用最少的錢獲得最大的利益。
林韶撅着嘴面露猶豫之色。
淳于猛殺氣騰騰捋袖子,給自己一衆軍事院兄弟打眼色。
辛子硯的折扇,卻突然從鳳知微身上滑過,飛快的流水般的接連點了過去!
“你!你!你!你!你!”他毫不停息一口氣點下去,一一指過被踩斷手指的姚公子、林韶、林霁、淳于猛,燕懷石,“堂堂書院學子,竟然在書院清貴之地,衆目睽睽之下,公然鬧事,販夫走卒一般混打一氣!平日裡聖賢書讀到哪了?唵?”
一聲帶着鼻音的“唵”哼得又重又快,直接哼昏了所有人,被指的旁觀的都愣愣看着他,不明白院首大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明明是鳳知微這邊出手兇悍,怎麼一股腦兒将其他人全部包圓了?
好吧,姚公子挑釁在先也算上也成,淳于猛打群架都算上也成,但又關林氏兄弟和燕懷石什麼事兒?
“你們!”院首大人的咆哮看起來不像咆哮倒像貓兒叫春,“統統給我關七天禁閉!靜室思過!誰出門一步,打斷誰的腿,逐出書院!”
姚公子翻翻白眼,直接氣暈過去。
“你!”林韶一梗脖子怒聲道,“你敢颠倒黑白!我要告訴——我要——我……”
他一句話始終沒能說完全,辛子硯眼一斜,可憐水汪汪的桃花眼實在沒什麼威懾力,不過音調倒是一點不降,“告訴誰?我告訴你,入我院者,無論誰,都由我處置!”
話音未落手一揮,一隊漢子立即趕來押送,林韶嗆了一嗆,擡手欲待示意自己的護衛動手,他那兄長林霁卻突然重重将手往下一按,示意護衛站住,随即對辛子硯一躬,低聲道:“是,學生們遇事不知安撫調解,反而從中生事,确實不該,謹領院首處罰。”
辛子硯“唔”的一聲,偏頭對林霁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