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在心中祈禱,自己的廷寄文書朝廷已經收到,最好縮減禮儀規程,将士紳百姓驅走,那樣雖然失禮點,但是好歹,在天盛和西涼兩國第一次相會中,不至于丢臉太過。
他這裡憂愁,早已看在鳳知微的眼底,私下裡她悄悄囑咐那兩位副使,“放慢速度,注意觀察,在進入京城範圍之後,小心對方玩花招。”
副使王棠愕然:“玩花招?為何?”
“邱統領兵敗滕山損失大半,連馬匹都丢了的事,想必已經傳報西涼朝廷。”鳳知微悠悠道,“西涼和天盛不算友邦,倒可以說積怨已久,兩下裡看似友好,其實都卯着一股勁兒,必然事事處處都要不動聲色争一争,等下迎天盛來使的盛典,如果這一千人突然縮減成幾十人,還那個狼狽樣子,你要西涼朝廷的臉,在百姓面前往哪擱?”
兩個副使恍然,一邊安排人四下注意,一邊也有疑問:“不對啊,柏侍郎一定早已将邱統領兵敗滕山的事上報了,攝政王如果夠聰明,就應該縮減禮儀規程,不安排百姓觀禮,不就沒事了?”
鳳知微笑而不語,心想就許你們西涼給我玩陰的,不許我回手戳一刀?柏侍郎通過驿站是送出信了,可惜沒送出多遠,就被咱的人偷去偷梁換柱了,攝政王那裡接到的,隻是“一切如常”的報告而已。
當然,到了這麼近的京郊,那就再也瞞不住了,這麼短的距離,這麼短的時間,她倒想要看看這位攝政王的應變和本事,能不能真的玩出些花招來試圖挽救西涼輸掉的這第一回合。
輕輕敲着馬鞭,她唇角笑意淡淡,微帶期待,遠處邱統領看了,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按照禮儀規程,禮部尚書會帶在京三品以下所有官員在離京六裡的龍江驿相迎,現在離龍江驿,隻有兩裡路了。
長長的使節隊伍,在黃土官道上逶迤前行。
“這裡有官家隊伍……”
“救命啊……”
“給點活路吧大爺……”
“哇哇……”
一陣喧嚣突然爆發,男聲女聲老人聲小孩聲都有,随即路旁樹林裡沖出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人人面有菜色瘦骨支離,不顧快馬奔馳可能會踩到身體,沖到護衛們的馬下,拽住馬身馬鞍就不放手,一聲聲哀求,“大爺……我們快餓死了……行行好給點吃的……”還有婦人抱住馬車的輪子哀哀哭泣,一時小孩哭大人叫滿隊伍竄着人,亂得不成模樣。
得了鳳知微囑咐一直警惕而緊張的等“敵人”的兩位副使愣住了,他們以為來的會是強盜啊什麼的,不想竟然是一群饑民,護衛們也愣住,本來已經拔刀備戰,如今這刀如何劈得下那些面黃肌瘦的女人娃娃的頭顱?看着那些透着青筋的肮髒的手,護衛們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他們一旦不忍,為一口食物可以悍不畏死的流民們立即得寸進尺,有人叫一聲“革囊裡有幹糧啊!”唰一下護衛們挂在馬鞍邊的革囊就被搶走,有人大喊:“這些馬籠頭是牛皮做的啊,可以吃!”,立刻便有無數人去試圖拽下鞍鞯,拽不動就用牙齒咬,還有人取出鈍刀去割,更多的人紛紛爬上車隊後面的大車翻找食物,不斷有衣物被胡亂的抛出來,不斷有人哈哈大笑着捧着食物手舞足蹈,護衛們衣裳被扯斜,馬車沾滿了淤泥,瞬間齊整的隊伍一片淩亂。
看着這亂像,柏德山愣在那裡,他想過攝政王會試圖還給天盛使節隊伍一個下馬威,卻想不到是這種方式。
浩蕩的隊伍裡,隻有鳳知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帶幾分譏诮,幾分贊賞。
有什麼流民,能這麼巧的堵截住來使隊伍?
有什麼流民,能這樣毫無管束的出現在京城之郊?還是在外國來使滿城戒嚴的時刻?
有什麼流民,跑過來要吃的還知道認人,隻找天盛人,不找西涼官?
流民是真的,卻是有組織有驅策的,如果她沒猜錯,兩旁的樹林子就應該有當地官府的人。
西涼這位攝政王,果然也是個厲害角色。
很明顯他得到了消息,此時再做什麼都來不及,也不妥當,他也算反應快,居然驅使了流民來!
打不得罵不得,隻能任人搶得一片狼狽,然後,馬上,“得到消息”的官員們,就會帶兵而來,給天盛使節隊伍“解圍”,再然後,西涼百姓的注意力就會轉到狼狽的天盛使節隊伍身上,西涼這邊失蹤的護衛,自然沒人注意了。
好主意,好算盤。
她冷笑着,手指在不被人注意的角度,揮了揮。
有幾條人影,無聲閃蹑向四周樹林。
“砰。”
突然一聲悶響,一輛被扒住的馬車突然有人影一閃,随即一道小小的身影淩空飛起,人在半空,還死死抓着半塊松花糕。
那小小身影落地,飛快的打了個滾,鑽入人群不見,看來并沒有受傷。
唰的一下那馬車車簾掀開,露出顧知曉憤怒的臉孔,手裡還有半塊松花糕,尖着嗓子大罵:“壞蛋!搶我的糕,去死!”
她不罵也罷了,這一罵,流民都呆了呆,随即想起剛才被踢出來的那孩子,衆人也沒找見那孩子在何處,都以為被踢死,頓時被激怒,原本就扒在車邊的一個婦人,“嗷”的一聲就去撓顧知曉的臉。
顧知曉唰一下放下簾子,飛快的将臉縮回去,大叫:“爹!上!”
簾子一合又掀,一隻雪白的手一晃一抖,那婦人再次被淩空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