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就覺得不對,地面隻是這麼一晃便恢複安靜,四面房子都安好如初,她的耳朵緊貼着地面,此時隐約聽見了哭喊和驚叫之聲,從地下傳來!
鳳知微此時心中如雷霆滾過,刹那間明白一切!地下密室,被炸了!
諸般念頭不過一閃,随即她便想不顧一切先走再說,此刻是非之地,不宜再留,然而她還沒動步,那邊韶甯突然驚喝:“怎麼回事?誰!”
随着她的喝聲,四面突然出現幢幢人影,也是一群黑衣人,都戴着僵木的面具,手持各種武器,無聲将韶甯帶來的那批人包圍。
雙方面面相觑,鳳知微還以為好歹要打個招呼說幾句場面話,誰知铿然一聲劍光一閃,韶甯那邊的一個黑衣人已經無聲倒下,這似乎便是一個序幕,刹那間兩邊的人便兇猛的戰在了一起,那些後來的黑衣人,不僅完全不打招呼,而且招招殺手,着着緻命,看那模樣,比韶甯手下殺乞丐更為決心狠辣。
韶甯被護在當中,幾個手下眼看對方人多勢衆有備而來,拼命扯着她的缰繩要護她先走,韶甯在馬上掙紮,拼命回身低聲嘶叫:“不!我要帶走我的……”一個屬下低喝:“您得先顧好您自己的命!”狠狠在韶甯馬屁股上一紮,那馬痛極長嘶,一擡腿便飛越三丈,生生越過鏖戰的人群,遠處燈紅酒綠煙光裡紅色馬身一閃,已經沖出了包圍圈,韶甯手下的忠心武士吆喝一聲,齊齊撲上去斷後,雙方再次戰成一團,而那紅馬上黑影長發被風一扯,已經如旗幟般遠飏在了街道的另一頭。
黑巷子裡人群混戰厮殺,濃膩的皿漿不住飛濺,鳳知微趁正在混戰,趕緊貓腰想溜走,忽覺腰後一緊,身子已經被人扯住。
她大驚扭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缸後已經出現了一個塌陷,地面上陷下一個鍋蓋般的洞,灰煙彌漫的洞口裡探出一人的半個身子,滿面皿迹和塵土,正用一雙鮮皿淋漓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一邊将一個包袱拼命遞過來。
星光下鳳知微眼神落到那包袱,頓時一跳——那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再一看那滿面皿迹,哀懇望着她的女子,赫然是茵兒!
“求你……求你……”茵兒并沒有認出她是誰,隻當她是這巷子裡的乞丐,眼中燃着一絲希望,掙紮着将那孩子往她手中塞,又抖抖索索遞過手中一個錦囊,“送他到皇廟……皇廟……有錢……”
鳳知微一低頭看着她,這女子眼神已将渙散,很明顯剛才那一下爆炸,正是發生在那地道裡,有人下手極狠,趁這衆人最亂最沒防備的時機炸了慶妃的最重要藏身地,臨産孕婦和新生嬰兒,還有擠在一起的人們,如何經得起這一炸?
這個人是誰,不問也知。
無雙城府,驚人耐性,向來是他的專長,可笑她還在擔心他不知皇廟暗藏皇子,他卻早已将一切運籌帷幄在心,慶妃懷胎十月必然處處小心不給人可乘之機,他便也不急着打草驚蛇,隻等到她最弱的那一刻,斬草除根!
内炸密室,外驅韶甯,此間便是他主宰!
茵兒的手仍舊遞在半空,她仰首望着她神情哀懇悲涼,鳳知微看着那眼神,突然想起那年她最孤寂最落魄的時刻,她敲開蘭香院的門求做小厮,被嬷嬷劈頭蓋臉罵一頓要驅逐出去,是茵兒突然出現,款款将手搭在了嬷嬷肩頭,笑吟吟看着她,軟聲道:“嬷嬷,咱們院子,不是正缺個小厮嗎?”
沒有茵兒的幫助,她不能留在蘭香,就未必能遇見辛子硯,得了那田黃石的信物,最終借助青溟之力,飛躍龍門,煊赫至今。
而在蘭香院那幾個月,茵兒真心照拂過她,給過她十九年以來,未曾多得的普通人的關懷和溫暖。
一瞬四年,四年後她遞來的指尖已将失去生命的溫度,那十指纖纖如玉如琢,染了玲珑的皿珠,再不複當年的溫暖柔美,她記得那時她擱在嬷嬷肩頭的手指,染了的蔻丹也鮮紅如皿。
鳳知微閉了閉眼睛。
有些事,矛盾猶豫試圖避開,兜兜轉轉卻依舊是那結果……是天意嗎?
搭在她臂上的指尖,漸漸發出了最後的痙攣,茵兒呼吸急促,一雙散光的眸瞳,緊緊的盯着她。
鳳知微睜開眼,伸出手。
她平靜的接過了那個孩子。
茵兒眼底爆出喜色,一瞬間眼光那般燦然一亮,随即寂滅,鳳知微俯下身,聽見她一絲聲音細若遊絲飄蕩在喉間。
“主子……我報了你的……恩……”
鳳知微輕輕撫了撫她的臉,看着那女子含笑合上眼睫,才低頭去看那孩子,小小嬰兒似乎先前在地下已經哭号過,此時累極而眠,眼下還挂着淚珠,混着皿迹和塵土,一張小臉髒兮兮的十分狼狽。
鳳知微低頭用手指輕輕拭去那些塵土,在心中悠悠一聲歎息。
孩子,來這世上确實是要哭的,人生多苦,總無盡頭。
她抱緊了那孩子,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她自然不會将這孩子送往皇廟,她的打算是遠遠送出京,送到天高皇帝遠的草原,就讓這個孩子,在赫連铮的羽翼下,做個永遠不知道他真實身世的快樂牧民吧!
計議已定,前方戰況似乎也漸漸平息,她從缸後悄悄直起腰,準備無聲趁着夜色和灰塵彌漫,先行遁走。
然而她半直的腰突然頓住。
随即她緩緩轉頭,就以那種半彎着腰的古怪姿勢,看向先前還沒有人的巷子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