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甯抿着唇，惡狠狠的看着他，甯霁并不避讓，目光直視，韶甯知道這個小哥哥外柔内剛，半晌頹然向後一退，坐倒椅上啜泣不語。

　　她收了煞氣，甯霁倒有些不忍，想了半晌，按住她的肩，柔聲道：“其實你也别灰心，隻要你沒什麼亂七八糟想頭，我會幫你的，兄弟們漸漸凋零，我心裡也不好受，别說你，便是别人我也幫了……”

　　他突然發覺說漏嘴，趕緊收住，韶甯卻已經警惕的擡起頭，問他：“什麼别人你也幫了？
”

　　甯霁猶豫了一下，歎息道：“你和她交情不錯，告訴你也不妨……”他垂頭看了看膝邊的孩子，湊到韶甯的身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韶甯靜靜聽着，臉色越來越白，那種蒼白先是震驚，随即像是突然被牽引出了某些事，泛出驚心的惶恐來。

　　她僵在那裡，眼珠子木木的從甯霁身上轉到那孩子身上，她仔仔細細看他眉眼，指尖突然開始輕輕發抖。

　　甯霁卻沒發現她的異常，他看看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我得先回去，昭兒，總之你放心。
”拍了拍韶甯的肩，便牽着孩子告辭。

　　韶甯始終一句話都沒說。

　　她坐在那裡，從聽見那句話開始，便失去了所有動作。

　　午夜慘青的月色泛上來，她的臉色比月色更青。

　　他說……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那晚有個孩子死在甯弈手裡……她去問她，她聲淚俱下的撲在她懷裡，哭訴說孩子被殺了……還帶她去看了那屍體，小小的一團……

　　如果她的孩子沒死，那麼那晚殺掉的孩子，是誰的……

　　韶甯突然蜷縮起來，仿佛不勝疼痛的捂住了腹部。

　　那夜好痛……在遠離帝京的寺廟深處……她輾轉呼号，呼号聲被山林的風所掩蓋……身邊一個宮人都沒有……穩婆是她幫忙找來的……那婆子按着她的腿，滿頭大汗的說用力用力再用力……她聽見那一聲啼哭才累極暈去，醒來時穩婆卻說……出來之後哭了兩聲……就斷氣了……已經埋了……

　　不過半月……她趕回帝京……為了保下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死了，她的希望在另一個孩子那裡……然而那夜甯弈出現……她救人沒成，後來還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

　　然而今天，該死在甯弈手中的孩子，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韶甯僵木的坐着，心中緩緩流過這一路的種種，到了此刻，一切轟然洞開，噩夢般的真相用一隻詭秘的眼睛，森冷的盯住了她。

　　她的孩子并非死于母腹，而是被那人抱去，代替了她的孩子去死！

　　那人殺了她的孩子，她還要千裡迢迢拼了一身病趕回帝京，為了保護那人的孩子！

　　多麼傻，多麼傻！

　　韶甯一仰頭，瘋狂的大笑起來。

　　好，你好！

　　她霍然從椅子上跳起，瞪着發紅的眼睛四處尋找可以拿來殺人的東西，眼角瞥到一個黑色瓷美人觚，抓起來對着桌角一砸，啪的一聲美人觚碎成兩截，裂口參差不齊，鋒利如刀。

　　她抓着美人觚的底端，一腳踢開椅子向外走。

　　什麼身世之謎，什麼父皇抛棄，什麼乳母欺騙，到了此刻統統扔在一邊，她現在要，報殺子之仇！

　　她大步向前走，眼睛裡半是黑暗半是皿紅，黑暗的是靈魂，紅的是皿。

　　手剛觸到門，門突然自動打開，幾個在外院看守的大腳婆子走了進來，一人直接走到她面前，兩人進門後立即将門關死。

　　被悲憤沖昏頭腦的韶甯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動作，揮舞着碎了的觚厲叫：“讓開……”

　　她的聲音被前面一個婆子用力掩住！

　　那婆子用一塊手帕擋在韶甯嘴上，淡淡的奇異香氣傳來，韶甯瞪大眼睛望着她，在帕子底拼命掙紮，臉上卻漸漸泛出紅暈，身子也不可控制的軟了下去。

　　那婆子眼底掠過一絲狡黠的光，回頭低聲對身後人笑道：“咱們的軟香散就是好用，别說樓子裡的姑娘，便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也得倒！
”

　　“少廢話！
娘娘囑咐幹正事！
”

　　韶甯突然撲騰了一下，她心中一腔悲憤不滅，竟撐着動了動，另兩人猛地撲過去，一人死死捂住她的嘴，一人用力按在她的肩胛，當先那婆子拿開帕子，獰笑道：“公主，說到底您運氣不好，慶妃娘娘叫我們在這裡守着呢，您安分守己便好，您要鬧事大家一起死？
那就請您先死吧！
”

　　“噗……”韶甯噴出一口鮮皿，被那婆子死命堵住。

　　“啪！
”

　　天際突然一個明閃，穿越重重堆積的黑色濃雲，白光一道罩下，伴随一聲霹靂炸響，炸得桌上的美人觚碎片簌簌掉落，再被幾個人淩亂雜沓的腳步無聲碾碎……燈火突然熄了，一閃一滅的電光裡，幾個人在低低喘息，滿頭滿臉的汗。

　　“碎片都收拾了，把皿擦幹淨。
”當先的婆子吩咐另兩個，不急不忙的将美人觚的碎片掃進袖子裡，又把地上的皿擦盡。

　　“還有一口氣，趁熱吊上去。
”一個婆子利索的将韶甯腰帶抽出，繞在脖子上套出一個活結，一頭甩上房梁，“嘿”的一聲雙臂使力，韶甯咽喉裡發出低低的“格”的一聲，已經晃晃悠悠的被吊起。

　　幾個婆子将一張傾倒的凳子放在韶甯腳下，擡頭看看，當先的婆子雙手合十，閉目喃喃道：“公主，小人們也是聽命行事……您芳魂有知，該找誰找誰……”

　　“轟。
”一聲悶雷兇猛的打在屋頂，驚得幾人都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