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曉摸索着籠子,一邊歎氣一邊道:“保護爹爹。”
鳳知微的手僵了僵,突然想起黎湖葦塘裡,那抱着裝死的顧南衣大哭的孩子,她被吓得那麼厲害,以至于心心念念要“保護爹爹”。
強大如顧南衣,一生擔負着保護他人的責任,沒有人想過保護他。
隻有這個孩子。
隻有這個險些被抛棄,泥濘裡打滾也要跟上來,保護她爹爹的孩子。
鳳知微僵在半空的手,終于落了下來,緩緩撫過顧知曉的頭,顧知曉一讓,還是那麼遙遠冷漠的看着她。
“對,保護爹爹。”鳳知微歎息着,這麼和她說,“他值得所有人,付出一切,去保護他。”
馬車裡顧南衣沉默着,覺得這女人說的都是廢話。
馬車外鳳知微上了另一輛車,在掀開車簾之前,她回身,遙遙對街邊一個角落看了一眼。
那裡,微露黑色駿馬的馬身,一角月白色隐銀龍紋的衣袂,在風裡,悠悠的飄着。
百忙之中的甯弈,還是來了。
他此時本該在前往洛縣的路上,陛下并沒有指令他去送西涼使節隊伍,他便不方便在這人多眼雜的地方出現,所以隻能隐在街角,用靜默的存在,來送行。
鳳知微向那個方向微微點頭,唇角笑容淡淡,在日光裡反射出晶瑩而溫暖的光,像一朵透明的花,開在初夏的和風裡。
車簾落下,馬車車隊安靜有序的駛開去,他們将和副使及禮部的官員彙合,在城門外演禮,然後直奔遙遠的西涼。
辘辘的車隊後,遠遠的,突然傳來悠悠的箫聲。
箫聲清越深幽,溫存和緩,曲調雖幽涼,然并無凄咽悲沉之意,反而隐隐有超拔闊大氣象,令人聽了,心中溫軟而開闊。
馬車裡鳳知微向着箫聲逆行。
竹絲的車簾剪碎日光光影,将她的神情映得斑駁模糊,她沉在寂寥的黑暗裡,将臉微微偏轉。
向着。
那沉默的街角。
初夏的日光烈而利,射在帝京城門前三丈之地,馬蹄騰起的煙塵在日色中激揚而起,将高闊的城樓淹沒在一片搖晃的淡黃霧色中。
出使西涼的龐大隊伍,在七皇子所領的百官相送之下,浩浩蕩蕩出了帝京。
以鳳知微為正使,兩位内閣中書為副使的使節隊伍,看起來規制不是太高,但魏知這個身份,名動天下,真正的天朝異數第一重臣,諸國對他的興趣也最濃,據說大越的安王殿下就暗中懸賞百萬求他人頭,僅僅這個正使的份量,就夠給西涼面子了,說到底慶壽的也不過就是攝政王。
鳳知微出城的時候,并沒有回望帝京,馬車車身微微搖晃,她的神情也有些恍惚,突然想起那年出使南海,也從永甯門出,當時一懷出遠門的興奮,春風得意的告别帝京,以為回來後便可和母親弟弟歸隐田園,等到回來,滄海,桑田。
時光滔滔如逝水,最簡單的一句話,現在想起來,才覺得透骨森涼。
車隊行走得不快,一路各地官員都會按例接送,這是難得的巴結魏侯的機會,各地官吏卯足勁使出渾身解數,要給鳳知微留下好印象,第一天出發,便在京郊東石縣耽擱了兩個時辰,以至于一天隻走了四十裡,在東石縣樂坪鎮驿站住宿。
顧知曉一直很老老實實的坐在顧南衣車子裡,擺弄她那個籠子,鳳知微也不去管她,晚上吃過飯,她練了一會功,經過顧知曉獨住的屋子時,看見燈還亮着,想了想,推門進去。
顧知曉正坐在燈下,咬牙忙着她那個籠子,小手上被篾條戳得都是泡,兩個婢女圍着她低聲解勸,她睬也不睬,看那模樣,今夜修不好,她便不準備睡了。
鳳知微揮揮手,兩個婢女如蒙大赦的退下去。
鳳知微默默看了會兒,發現籠子似乎還有其他機關,怕她不小心觸及,蹲下身來,道:“我幫你修。”
顧知曉吭哧吭哧忙着的手頓了頓,沒有擡頭,低低道:“你不會的,我也不會,阿四說,不幫我修了,惹禍,擔不起。”
鳳知微知道阿四是宗宸和顧南衣的手下,原先在隴南負責消息收集傳遞,排行第四,宗宸這個組織本身極其神秘,所有手下都沒有名字,隻以代号相稱,并且輕易不在鳳知微身邊出現,不是極親信的宗宸身邊人,也不知道鳳知微身份,據說這是極精細靈巧的一個人,做事很妥當,是一個月前來帝京交辦事務的,原本就要回隴南,正好鳳知微出使西涼會經過隴南,因為這人熟悉道路和南方風俗,宗宸便讓他跟鳳知微同行,負責一路安排侍候,方便鳳知微使用。
“誰說我不會?”鳳知微一笑,将籠子拿了過來,翻過籠子,手指在底座連撥幾次,“咔”的一聲,籠子上端被顧南衣掼得張開的篾條,霍然收攏。
顧知曉眼睛一亮,歡呼一聲便奪過了籠子,小心翼翼抱在懷裡,鳳知微一笑起身,袍角卻突然被人拉住。
低下眼,一雙不大卻晶亮的眸子,帶點奇怪的神情自下而上望着她,鳳知微看見那眸子裡的疑問,笑笑,忍不住又摸摸她的頭,顧知曉有點不适的轉了下頭,卻沒有完全躲開,隻咕哝道:“白天……知曉不知道……”
鳳知微怔了怔,才明白這個有點奇怪的孩子,不是在表示感謝,而是對白天的事情做個解釋,盯着自己的那雙眸子,有點故作出來的滿不在乎,卻還是可以看出小小的緊張。
渴望被相信的小小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