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眯着眼睛,望着人海後方,那裡,南海當地官府的迎接儀仗隊伍,還有世家們的迎接人等,被偌大的人潮擠在了後方,沖擊得飄搖不定,看起來可憐得很。
她取過燕懷石手中的千裡眼,對準那方向,圓形的千裡眼視野不斷移動,籠罩着那一片衣朱腰紫的官員,有人在交頭接耳,有人面帶微笑,有人斜眼望着大船,領頭一個黑面漢子,被護衛團團圍着,居然遮着巨大陽傘,用個太師椅穩穩坐在中央在看書,于周圍一人一口唾沫就可以淹死人的萬人之潮,意态悠閑。
鳳知微的千裡眼慢慢下移,看見了這人腰間的犀牛帶,二品大員,南海道布政使,周希中。
和貧瘠的隴西不同,南海道作為最早開辟海上通商,擁有全國第一個海務船舶司和海關的行省,境内五大世家風生水起,海上貿易帶動當地經濟,十分富庶,民風也相對開明,這開明是好聽說法,說得不好聽就是不馴,周希中經營南海多年,能将南海勢力雄厚的世家們壓得死死,逼得燕家不得不想辦法去帝京尋找門路,又能将不馴的子民調教得如臂使指,其人能力可想而知,絕非打太太牌的申旭如可比。
早在内閣商量南海諸事時,鳳知微便知道南海一行沒那麼簡單,一個布政使敢煽動也能煽動座下所有官員抱團反對國策,還能指揮萬民按照自己的意志請願,有能力,有向心力,也有膽量,這樣的人,誰都不能掉以輕心。
如今,他便向甯弈展現了自己的不可輕忽――甯弈攜隴西道三百三十六人頭顱鮮皿洶洶而來,他便指揮南海萬民在碼頭上“熱烈迎接”,絲毫不懾于甯弈威勢,存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一群黑衣紅邊的衙役在人群中象征性的驅趕着,趕鴨子似的揮來揮去,倒将誠心來迎接的以燕氏為首的五大世家來人都趕到了最後方。
突然有人大叫起來。
“趕走倒行逆施的糊塗官兒!”
仿佛幹柴堆裡點燃了火種,轟然一聲立即燃着,上萬人喧騰的叫嚷起來。
“趕走朝廷昏官!”
“我們不需要船舶事務司!”
“誰給門閥撐腰,誰就滾出南海!”
“滾回帝京去!”
“啪!”不知道哪裡扔出一根青菜,劃過一條濁綠的弧線,砰一聲落在了離大船數丈外的通海之水中。
仿佛得了提醒,一瞬間萬人上空青菜齊飛,臭蛋狂舞,半空裡流彈不絕,直奔欽差官船而去。
大多數投擲物都落在了水裡,卻也有少數力道好準頭高的飛行物,噼噼啪啪砸上大船船身,五顔六色的開花。
“太過分了!”皿氣方剛,又出身貴胄的青溟書院那批學生,原以為這趟肥差必能受到高規格歡迎,不想在路上就差點死于非命,船還沒靠岸就遇上下馬威,早已怒不可遏,以姚揚宇打頭,一個個開始捋袖子揎胳臂,“大人,放舢闆,我們保護你們下去,揍死這些操蛋的!”
“殿下。”燕懷石匆忙的去拉甯弈,又去拉鳳知微,“船頭危險!得提防有人射冷箭,還是入艙去避避吧!”
甯弈沒動,鳳知微也沒動,兩人負手并立船舷,平靜面對南海萬民怒潮,海風将長發吹起,烏發在風中獵獵如旗。
一捆魚幹啪的砸落甯弈腳下,碎裂的幹魚屑濺上他靴子,護衛們奔過來,舉起傘想為他遮擋,被甯弈淡淡撥開。
“南海百姓果然挺富庶。”甯弈笑對身側鳳知微,“你看,居然還有人扔魚幹,這種魚幹轉賣到京城,五百文一捆呢。”
鳳知微深有同感的點頭,道:“隔水蒸,伴香油、醋、蒜,蔥,美味得很。”
燕懷石紮着手團團轉,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在這麼敵意險惡的情形下還有心情談這些,大船被不知道是暗礁還是有意的手腳,已經撞破船底,沒多久就要沉沒,他們要麼等當地官府派大船來接,要麼用自備小船慢慢載人走,但是一旦用小船,便等于暴露在了萬民的雞蛋青菜圍攻下,他怎麼能讓甯弈鳳知微受到這種待遇?
何況如果先讓甯弈鳳知微上小船過去,上岸後百姓一撲而上,他們的安全誰能保證?如果先讓護衛下去布防,大船萬一沉了,甯弈鳳知微在南海官員萬民前落水狼狽,這以後還怎麼号令南海官員?
而此刻南海官方在“被阻”在萬民之後,指望他們撥船來救,肯定不可能,這明明是個險惡的局,存心要讓甯弈和鳳知微狼狽。
周希中号稱“周鐵面”,南海官場又稱他“周霸王”,性格桀骜剛硬,氣勢極足,不能也不能壓下富甲天下的世家們這麼多年,今日之勢,他連欽差都敢整,要想這人服軟,幾乎不可能。
“我去讓我家大船過來接!”燕懷石想了半天,一咬牙。
“不成。”鳳知微否決,“南海百姓正被官府煽動着,說你們世家和帝京高層勾結,如今當着萬民的面,一來就用你燕家船隻,正好坐實所謂的勾結,火上澆油,将來更加不可收拾。”
“那怎麼辦?”
甯弈笑笑,突然道:“魏知,我對你剛才說的蒸魚很感興趣。”
鳳知微眼波流動,笑道:“隻有蒸魚一味,太單調了……顧兄。”
吃着胡桃的顧少爺飄過來。
“我們不要浪費糧食。”鳳知微指指水面上漂浮着的那些菜,“你看看什麼能吃,都拿回來吧。”
顧少爺點點頭,抛下幾十個胡桃。
滴溜溜的胡桃飛轉出去,落在海面上,顧南衣從船舷飄飛而下,落上最近的一個胡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