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這邊越發人心惶惶,此時才感覺到這位布政使果然不是以往可比,以往大戶們抱成團,又有京中勢力支持,向來隻有布政使巴結他們的份兒,哪有如今的不安凄惶,一個似真似幻的消息,便炸翻了整個江淮!
等到衆人的惶急到達最高峰,急于了解真實情況的情緒積累到頂點的時候,半個月後,布政使衙門發函,在江淮府郊外水月山莊,宴請以劉、李二家為首的諸江淮大戶。
這回老寒腿不發了,賀壽的也回來了,娶小的也不娶了,接到帖子立即迅速出動,直奔水月山莊了。
五月初九,一大早,離江淮首府十五裡的官府别業水月山莊門口,車馬如龍,停了足足有數裡長,一應士紳由江淮府和布政使衙門的各級主事接應着,早早的在前廳喝茶等候。
這些車轎中,有一頂頗為顯眼――那是一頂翠蓋綠呢金頂車,所經之處香風四散,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女眷用的車轎,平時倒也不稀奇,如今在這場合便顯得突兀,來往車馬經過,都有人忍不住掀簾看一眼。
有人認出車上有李家的标記,漸漸便有人指指點點,衆人聽說李家長房嫡孫媳婦,早先是五軍都督府的小姐,後來秋府敗落,嫁到江淮,這位秋小姐不愧是武将之後,作風很是潑辣,來了不多久,便得了李大學士的支持,架空了原先主事的堂叔老爺,接手了一大半的綢緞莊生意,聽說她那位丈夫不成器,對生意沒什麼興緻,整日鬥雞走狗,李家這位新姑奶奶也不在意,由了丈夫四處玩,自己内整家務外奪财權,竟然擺出了要将江淮第二的李家全數奪在手裡的意思,這原本是傳言,如今這個場合,李家竟真的是她來參與,衆人便更多了幾分疑猜――難道傳言是真的?
宴席定在中午,半上午的時候,所有客人都已經來齊,正等得焦急,忽聽傳報聲悠悠響起。
“楚王殿下到……”
“一等侯,江淮布政使魏大人到……”
兩聲傳報傳來,衆人一陣聳動,沒聽說在柏州督工的楚王殿下也會前來赴會啊,連忙趕出去參見,山莊門口黑壓壓跪了一地,便見兩頂八人擡大轎,在衆人擁衛中,一前一後迤逦而來。
後面一頂轎子裡的鳳知微,此時正微微皺眉,她也不知道甯弈今天會來,她在出衙門的半路上遇見甯弈,甯弈聽說了這場鴻門宴後,當即便說這事也算為他籌措,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一路相伴過來。
既然他來也沒什麼,有這位權勢煊赫的皇子坐鎮,想必要錢有事半功倍效果。
眼看着前方甯弈的轎子剛剛停下,忽然停在一旁車馬隊裡的那頂翠蓋車車簾一掀,一直呆在車裡沒出來的那位李家姑奶奶,秋家三小姐秋玉落,直着腰背走出來。
她薄施脂粉,容顔精緻,衣着華麗卻不妖豔,顯見得精心打扮過。
鳳知微盯着她,眯起了眼睛。
秋玉落自然不知道後面轎子裡的是她,她在衆目睽睽下,泰然自若的行到甯弈轎前,盈盈施下禮去,微帶羞澀而又落落大方的道:“民婦秋玉落,參見殿下,并謝殿下那日江上……援手之恩。”
鳳知微眉梢不易察覺的動了動。
江上?哪個江上?
是從京中直下京淮的黎江,還是這江淮境内某個黎江的分支河流?
她微微有些失神,腦海中掠過那雨夜江中的烏篷船……随即回神,想着秋玉落這話聽來可着實有幾分暧昧,援手?是援手就好好的說,幹什麼那語氣一頓一頓怪怪的。
秋玉落出現的這個場合和這個舉動,也似乎太大膽了些,這邊楚王和自己剛到,衆人還未及參拜,她一介婦人便搶先而出,看來當年在五軍都督府嬌縱出的大小姐習氣,嫁人後還是沒收斂啊。
她含了一抹淡淡的笑下轎,按說秋玉落這個身份随意和親王搭讪,不用她去呵斥,自有人阻止。
不想她下轎後,四面竟然一片安靜,她看見陪在甯弈身邊的甯澄張了張嘴,看了她一眼後,突然閉嘴,把臉轉了過去。
再一看,才知道安靜從何而來,因為甯弈沒發話,也沒有露出詫異的神色,他隻是微微低頭,看着秋玉落。
從鳳知微的角度,看不見他神情,隻看到對面秋玉落神色卻漸漸開始變化,并不是慌張或尴尬,而是漸漸忸怩不安,臉頰泛出淡淡的紅。
女人隻有在男人特定的一種目光下,才會臉紅。
鳳知微淡淡負手看着,不阻止也不說話,四面的士紳卻都不安起來,不曉得這是玩得哪一出,李家這位姑奶奶什麼時候和楚王殿下認識?聽那口氣,殿下還曾幫助過她?
良久之後甯弈才開口,說得很緩慢很簡單:“免了。”
這麼淡淡一句,聽不出是承認還是否認,随即他不再說話,秋玉落趕緊又是一禮,退到一邊,衆人這才插燭般向兩人拜下去:“參見殿下,參見魏大人!”
甯弈隻是随意擡了擡手便當先而行,一派親王皇家尊貴風範,衆人凜然退至兩邊,鳳知微卻完全是另一種做派,一邊走一邊微笑,随口道:“這位是陳家老爺吧?出塞這麼快便回來了?塞外景緻好啊,聽說今年雪期到得早,不知道草原那邊米價現在如何?”
“這位是劉大官人?呵呵在下離京前不久剛和令兄喝過酒,他還和我說吏部事務繁雜,想着早點緻休……若是告老還鄉,我看你那京西别業就不錯……”
“這位是刀家少主吧?真是年少有為,您那出身山南的如夫人呢?怎麼沒帶來?山南多美女,想必如夫人定然國色天香,不然刀大爺也不能連在下邀宴都不得不推卻……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