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突然頓住。
王爺們腳步唰的齊齊停下,仰頭,瞪眼,表情精彩。
前方白石建就矮山一座,小山之上有亭翼然,檐角下高低錯落垂着玉鈴铛,風過聲音琳琅,每隻鈴铛聲音都略有不同,一起被風吹動時,便如絕世伶人,奏自然高妙琴音一曲。
亭中有人。
那人執玉杯,斟碧酒,倚亭欄,月白衣袖繡平金螭紋,明珠金冠束流水烏發,高亭長風流暢滑過,掠起他鬓發少許,他伸手輕輕一挽。
亭中侍女齊齊失了呼吸。
絕代風華。
而他閑雅散漫姿态,便如此間主人,一杯盡斜斜一舉,立即有婢子為他殷勤斟上。
底下衆人都看傻。
“都來齊了?”他在高亭之巅,反客為主,舉杯含笑邀請,“來,來,小魏家窖藏的‘平江春’實在不錯,馥郁醇厚,回味無窮,不用客氣,都來喝一杯。”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七皇子甯羿。
“原來六哥已經搶先拔了頭籌。”他仰頭笑道,“我們還苦巴巴的在前廳等,你都已經登堂入室了。”
二皇子甯昇狐疑的目光轉過來,看了鳳知微一眼。
鳳知微苦笑一聲,好,這才是釜底抽薪,甯弈甯兄台這麼自在潇灑的往自己亭中一坐,幾位王爺不懷疑她和他暗通款曲,才叫奇怪。
想起暗通款曲這詞,鳳知微腦海中忽掠過暗室朦胧,落花般飄零的呼吸……臉上一紅,幸好被人皮面具遮住。
“原來六殿下也來了。”鳳知微含笑責怪自己的管家,“這‘平江春’放在前廳,是招待普通外客用的,六殿下自己拿錯,你也不知道給換了?”
幾位皇子都露出釋然之色——原來老六和魏知,交情沒有想象中的好。
“六弟你這就不對了。”二皇子甯昇大笑,親熱的拍鳳知微肩膀,“想要喝魏兄弟的酒,也要摸清楚人家府中美酒到底在何處才行啊,這麼猴急的做什麼呢。”
鳳知微給拍得肩膀發麻,撐着僵硬的笑,暗罵——魏兄弟你個頭!
“自從上次我得罪了小魏。”甯弈目光落在甯昇拍着鳳知微肩頭的手,微微一凝便轉開,笑道,“他就把所有的好東西都藏起來了。”
小魏,小魏你個頭!
懶得和他們打口舌機鋒,鳳知微急忙邀請皇子們登亭,又命人換酒,其實她府中好酒确實就是“平江春”,百忙中要到哪裡去找好酒去?幸虧有個千伶百俐的燕懷石,早已下去為她安排此事,過了陣,送上來的是極品佳釀“千谷醇”,衆皇子看着甯弈,笑得越發意味深長,甯弈不動聲色,将酒杯對着鳳知微照了照,道:“其實‘一斛珠’也是不錯的,下次魏兄弟不妨試試這個。”
“王爺眼光精準,心思細密,您的推薦,再沒有錯的。”鳳知微含笑應了。
兩人對望一眼,都哈哈一笑。
秋府果然有楚王眼線,還得地位不低,鳳知微一邊招呼衆人一邊思襯,秋夫人内院,本就不是什麼仆婦便可以進入,如今甯弈不惜暴露他在秋府的眼線,就是很明白告訴她,她一切行動都在他掌握之下,不要想翻出什麼浪去。
鳳知微本來就沒指望能瞞着甯弈,兩個人手中各有對方把柄,互相顧忌,相比較之下,她還是比較弱勢的一個,不會犯傻的。
她是個老實人,真的。
“老十先前也跟我來了。”甯弈笑道,“他不勝酒力,号稱‘一杯倒’,我讓他找個地方去休息下,不打擾你吧?”
“請便請便。”鳳知微笑容可掬,直如好客主人。
“酒也有了,人也齊了,不妨曲水流觞玩一局?”七皇子甯羿含笑岔開話題。
“便以冷熱之物為題,四句輪回,前三句之中必須有一冷一熱,最後一句三字做尾,做得不好的,罰酒三杯。”五皇子甯研一笑。
“老五很有興緻啊。”二皇子斜眼看他,“運河的活兒都做好了?”
“我回京是為母妃慶壽。”五皇子神色淡定,一貫的簡單直接。
皇後早薨,五皇子母妃常貴妃是皇後族妹,也是宮中實際主事人,常氏家族極為煊赫,這也是五皇子明明牽涉入開國功臣被誣案而能全身而退的原因,天盛帝喜歡玩平衡掣肘之術,常氏家族盤踞天南道勢力雄厚,天盛朝唯一的一個外藩永甯王便封在相鄰的西平道,大學士姚英胡聖山為甯弈所用,天盛帝便立即提了幾位年輕的閣臣,六部尚書,更有一半的位置是七皇子掌控。
勢力均衡,互相牽制,絕不造成一家獨大之勢,是天盛帝多年來為政的宗旨。
也正因為如此,皇子們才各不甘心,各擁勢力鬥得起勁。
“容微臣僭越,微臣抛磚引玉先起一句。”鳳知微不想看見他們在自己府中吵架,急忙先将酒杯盛滿酒,順着亭中做好的溝渠,悠悠流下,“碧玉杯中新溫酒。”
杯子在二皇子面前流過。
“飲馬橋下河燈紅。”二皇子急忙取杯。
玉杯流到五皇子腳下,他揚揚眉,抿一口酒,“飛雪庭前擁爐坐。”又笑道,“這可便宜了後面那位。”
玉杯順水流下,正停在甯弈面前。
甯弈一笑,長眉斜飛,一口飲盡杯中酒,接道:“凍得我!”
滿堂大笑,鳳知微險些沒噴出嘴裡的酒,擡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瞪着甯弈——這壞人還有這份幽默?
“老六這接的什麼句子!”二皇子大笑着推甯弈,“不行不行,罰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