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竿那頭,顧南衣專心的把筆猴新撈上的蝦米放進笸籮裡。顧知曉笑眯眯的看着那魚線,很有用力拽拽的打算,被她爹屢次打下了小胖手。
背後的鮮皿無聲流下,将魚線染紅,陶龍欣目光緩緩在甯弈、鳳知微、顧南衣身上轉過,慘笑一聲道:“好!好!好個不動聲色殺人法!”
鳳知微端茶而起,背靠船舷,仰頭看他,喝了一口茶,笑吟吟道:“陶大人……姑且稱你為陶大人吧,你對自己的演戲才能太自信了,卻對你家殿下侯爺,太低估了!”
“你知道我不是……”陶龍欣蓦然住嘴。
“陶龍欣,長熙三年進士,先授翰林院學士,兩年後授山北道樂從縣知縣,政績卓著,接連三年考功司報卓異,卻因為任内一起子孫虐老案被禦史彈劾,降調山南,自此一蹶不振,長熙十年回京述職,冷闆凳坐了一年多,花了無數冤枉銀子,才得了這個洛水知縣。”甯弈一眼也沒看陶龍欣,說起一個微末小吏的履曆卻如數家珍,“你這樣的經曆,到得今天,必然謹小慎微,時時着緊,哪裡還能有如此的自在從容?”
“你這官船并不新,但是最近剛剛漆過,最近幾天連綿有雨,并不适合上漆,你急忙忙的漆船,是要做什麼呢?”鳳知微抿一口茶,含笑接口。
“陶龍欣一向任職内陸,從沒去過南方,怎麼會對南海的一個普通峪口的名字這麼熟悉?”甯弈撣了撣微濕的衣袖。
“南海按察使衙門出缺,向來是由南海布政使衙門着人遞補,一般不由朝廷外調,陶龍欣做了幾年京官,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鳳知微用一塊幹布擦去匕首上的皿,手一松,布在湖面上淩風飛去,翻翻滾滾如水鳥掠過。
兩人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無縫,“陶龍欣”聽着,目光變幻臉色慘白,半晌慘然一笑,點點頭道:“我果然……低估了你們……楚王深沉,魏侯狠辣……絕世雙璧……名不虛傳……”
鳳知微挑挑眉,心想這絕世雙璧的名号是哪個無聊家夥起的?甯弈卻似對這句話很滿意,第一次露出笑意,淡淡涼涼的看了“陶龍欣”一眼,道:“說出你是誰,何人指使,我給你全屍。”
話音未落。
船身一震。
随即有人淩厲的聲音響起。
“留下你的命,交出虎符,我也給你全屍!”
聽見這個聲音,甯弈眉頭微微跳了跳,鳳知微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這聲音熟悉得很,卻不該在此時出現在此刻。
船身一震,停了下來,卻是擱淺在了一片灘塗上,左側是一片蘆葦蕩,三月蘆葦剛剛抽芽,一片郁郁青青,而在葦塘之外,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出現了一大批士兵。
而剛才說話要甯弈交出虎符的那人,正大步從甲闆下行了上來,身後跟着幾個蒙面麻衣人,或龍行虎步或姿态輕盈,看眼神步法,都是高手。
甯弈笑了笑,态度閑淡,打招呼。
“二哥。”
“想不到我在這裡吧?”二皇子陰冷的注視着幾人,唇角一抹笑容戾氣深深,“以為我在虎威大營?想從這黎湖走水路直下洛水渡水包抄?老六,你打得好算盤,卻不知狼欲圍我,我卻執鞭逐狼!”
鳳知微靠着船舷,轉頭看了看四周,身側三面是水,唯一一面可以行走的葦塘,已經被重重包圍。
“二殿下也是好算計。”她指了指葦塘,“将計就計,虛虛實實,說是在虎威大營,其實早就在這守株待兔,佩服,佩服。”
二皇子獰笑一聲,“就興你和老六暗裡勾連搞風搞雨,就由不得他人稍加反擊?你想對本王甕中捉鼈,也要看本王樂意不樂意!”
他一指四周,道:“我為什麼要趕往虎威大營等着被圍?我在這裡等你們,殺了你們,奪了虎符,我一樣可以策動虎威大營,包圍帝京控制宮禁!隻要你甯弈死掉,楚王集團群龍無首,長纓衛和九城兵馬司保持中立,帝京就是我的!”
甯弈認真聽着,點點頭,笑道:“二哥真是長進了。”
“如今你還撐着面子來諷刺我麼?”二皇子并不動怒,注視他桀桀一笑,大馬金刀的拖了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這船中上下,葦塘四面,都是我的人,連水底都布了網,你跳水也逃不了,我知道你也虛虛實實,長纓衛和江淮水師就布在不遠江面,但是你為了隐秘行蹤,并沒有讓他們緊跟着你,等到他們得到消息趕來……”他咧嘴一笑,“陶大人的官船已經無意中陷入灘塗蘆葦蕩,被岸上燒荒的野火蔓延而至……甯弈,魏知,想沒想過這種奇特的死法――在水中被燒死?”
“怎麼死都隻是死。”甯弈淡淡道,“隻是讓二哥費心了,實在抱歉。”
“我也讓你很費心了。”二皇子冷冷一笑,“你隐在幕後,卻動了你手下所有的那些狗,沒日沒夜在父皇面前吠,還燒了漱玉山莊,卻做出是我自己燒的假象,讓父皇以為我别有用心,下定決心對我動手――你狠,這些年兄弟逐個凋零,哪個背後沒有你作祟?可恨父皇竟然被你蒙蔽,由着你将同胞兄弟一個個剪除!”
“你自己先心思不正,才有被人鑽的空子。”甯弈漠然道,“若你一心事君,誰能動得了你?”
“得了吧。”二皇子蓦然大笑,“心思不正?你有臉這麼說我?真要論起兄弟們誰心思最不正,我看第一個就是你!”
甯弈笑笑,閑閑倚在案邊,飛起的眼角淡若春風,“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