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一觸,鳳知微突然輕輕一笑。
她這一笑不如平時疏遠淡漠,霧裡看花一般的似近實遠,反而溫存柔和,眼波如水,帶幾分淡淡欣慰和欣喜,甯弈看得心中一顫,恍惚間想起這樣的眼神睽違已久,上次看見似乎還是在一年多之前的南海,那是她重病卧床,自己親伺湯藥,每次喂完藥給她擦嘴,她便這麼輕輕一笑。
那一笑,笑軟了夕陽笑漾了星月,笑得人心也騰進了浮雲裡,蕩漾包裹着,便是夜了夢了,也是甜美的。
到得後來,那笑便成了回憶,長夜風涼裡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後竟然開始懷疑,那笑是不是從未真的存在過,隻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如今,終于重見。
雖然那一笑在重重圍困間,短暫如刹那星火,他唇角卻忍不住微微一彎,輕輕放下轎簾,在黑暗裡,微微笑起。
鳳知微和顧南衣分别進了刑部特制的鐵馬車,向刑部駛去,一千侍衛一路押解,馬車隻留了一條縫隙透氣,走到一半的時候,鳳知微聽見頭頂上有輕微的奪奪三聲。
她伸指在鐵皮馬車頂扣了扣,做了回應,頭頂上有風聲掠過。
宗宸帶了人在一路保護她,但是刑部大牢一時卻進不去,宗宸詢問是否現在想辦法從侍衛中混進去,鳳知微表示拒絕。
過了會兒又傳來鳥鳴,車子又走了一截,在拐過一個彎的時候,突然一歪。
禦林軍們急忙将兩輛車先護得緊緊,然後才聚攏來看到底怎麼回事,發現馬車側輪一個鐵榫子有點松動,急忙用刀将之敲緊。
一群人撅着屁股看馬車底,就沒注意到頭頂有人如落葉般,借着路邊大樹的枝條悠悠墜下,彈簧般一起一落,兩個小瓶已經從車頂縫隙裡落了下去。
鳳知微将小瓶藏在袖中。
馬車很快便到了刑部,沒有下車,直接向内走,再向下,聽這聲音,竟然進的是刑部設在地下的最重的死牢。
鳳知微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按說以她這種身份,和刑部尚書也是平級,往常的說法都是――請來喝茶,雖然不是真喝茶,但是給間獨屋,用具齊全都是應該的,頂多就是不得自由,開審了,客客氣氣請出來,誰也不會給臉子看――都是大員,身後勢力盤根錯節,誰知道會不會哪天東山再起三十年後算總賬?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什麼強橫勢力撐腰?哪怕就是馬上上刑場,也好吃好喝送你最後一程,這是三法司京官混迹官場的例行之道。
但是到了自己,就例外了。
魏知是個獨夫,四面不靠,卻又聲勢驚人,說到底仗恃着天盛帝的愛重,一旦天盛帝露出絲毫不待見的端倪,當然是牆倒衆人推。
天盛帝未必下旨為難自己,但是官場上陰逢陽違的事太多,隻要有心人多拖上幾日,落到刑部還不是任人魚肉?
何況這位刑部尚書,不正就是前任禮部尚書?自己回來得太巧,誤了他的事,這位隻怕也遷怒上了她。
一路向下,馬車終于停住,鳳知微下車時,禦林軍侍衛在門口等着,客氣卻冷漠的道:“大人,刑部規矩,您擔待點。”說着将手中一個黑布條晃了晃。
鳳知微毫無意見的任他蒙上自己眼睛,顧南衣拒絕人靠近,自己奪過帶子縛上。
衆人越走越下,感覺到帶入一間牢房裡,鳳知微突然頓住腳步,道:“顧兄關在哪裡。”
“大人,您該知道規矩,同案犯必須分開關押。”一人硬梆梆的答。
“什麼同案犯?”鳳知微突然一反一路上的好說話,冷笑道,“三法司尚未開審,我還未奪職,陛下還未下旨定我的罪,哪來的案?哪來的犯?”
四面沉默了一陣,隐約似乎有什麼響動,随即還是剛才那聲音,略微和緩了些,道:“下官失言,大人見諒,但是顧大人武功高強,陛下親自關照過不得和您同牢關押,請不要為難我們。”
“那行。”鳳知微道,“關在我對面,我要随時能看見他。”
顧南衣突然道:“不答應,立即殺。”
那人驚了一驚,看看顧南衣神情,便知道這種人是不會撒謊或讓步的,似乎有點猶疑的轉過頭去請示什麼,半晌答道:“那麼便得請顧大人戴上重鐐,否則此事下官們萬難應承。”
鳳知微一皺眉,她擔心獄卒在鐐铐上下機關傷害顧南衣,正想說算了,顧南衣卻立刻道:“拿來。”
過了陣子有幾個獄卒過來,身後鐐铐拖地聲響,聽那呼呼喘氣聲音,便知道這是刑部最重的玄鐵铐,千年玄鐵,幾個人擡都擡不動,這種鐐铐一旦上身,等閑人一夜就會被累死,高手也必将任人宰割。
鳳知微可不願顧南衣被這群小人揉捏,當即道:“罷了,随便關顧大人在哪裡。”
她想着隻要不上這铐,以顧南衣武功,在不在自己視線範圍内應當都不至于被人所害。
顧南衣卻立即道:“不,對面。”
随即鳳知微手一暖,顧南衣已經握住了她,天知道這麼多人,他又圍着黑布,怎麼這麼準确的就找到了她的手,顧南衣緊緊攥着她手指,用了點力氣,熱力透膚而來,鳳知微聽見一線低低的聲音,逼入自己耳中。
“上次我沒能在,這次我要陪你。”
鳳知微怔了怔,随即明白他是指浦城暗牢裡自己被審問的那次,那次不在她身邊,想必讓他深恨并自責,如今聽着他這語氣,竟有點慶幸歡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