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策呢?”她說得快,天盛帝接得更快,微微傾着身子,要不是顧忌着帝王體尊,看樣子就打算奔下來了。
“羊毛。”鳳知微道,“南海燕家長年行商海上,曾帶回該國的一種長毛羊,這種羊的絨毛密而厚,紡線織布後輕軟溫暖,比我們冬天常用的沉重的棉布要好很多,但是因為這種羊不适應南方濕熱氣候,而且閩江織造司害怕本地棉麻紡織受到沖擊,也一直阻擾燕家推廣,如今不妨将這種羊養到氣候水土都十分适宜的北方,一旦成了氣候,不僅有利于我國民生,對大越的經濟,也必将成為鉗制。”
“至于如何令喇嘛教和羊毛推廣……”鳳知微仰臉一笑,“在座各位老相都是能臣幹吏,必有極好計策為陛下分憂,魏知便不僭越了。”
才能盡顯,而又極有分寸,座上都是簪纓貴臣,一瞬間無論敵對或是支持,心中都流過這句評價。
而那少年立于莊嚴華貴的皇家禦殿,天下軍機總決之地,一衆一言可決天下大勢的人中龍鳳前,猶自神采飛揚,光芒熠熠,神情間貴而不矜,謙而不卑,如玉樹琅琅,超拔于九霄之上。
衆人微傾身,不自覺的仰望,眼神裡光芒閃動――此子才識超卓,必有飛黃騰達之期!
此子鋒芒太露,恐将折于中途!
此女藏拙作風突然大改,不着痕迹就将燕家推向前台,小心!
最後一種想法,自然是尊貴的楚王殿下一人,他端坐座上,注視那如狐女子,一抹笑意凝在唇邊,美而沉豔,如午夜綻放的妖紅曼陀羅。
天盛十五年六月,五軍都督秋尚奇受封征北将軍,率軍二十萬北上。
同月,戶工二部受帝命,與南海燕氏在京代表秘密磋商英吉利長毛羊引種推廣一事,燕氏代表自願在開初三年無償提供英吉利羊,三年後再取利三分,燕氏的大方令帝心甚許,賜為皇商,總領南境諸業與京城商貿往來。
兩件事都和鳳知微有關,但明面上卻看不出。
關于征北主帥人選,朝中也是争了個面紅耳赤,因為此去必得大勝,卻又得在勝後懷柔,所以主持此事的主将既需勇猛善戰,也得老成持重,這幾乎是兩個相對立的條件,而天盛開國後,疑心病極重的天盛帝将開國老将免的免殺的殺,幾乎消耗了個幹淨,争到最後,天盛帝還是令秋尚奇将功折罪,又拜淳于鴻為副帥,也算平衡了幾方勢力。
待罪出征的人,是很難豪情滿懷的,秋尚奇心中忐忑,便去拜托鳳知微這個“世交之後”,在他離京後,對秋府多加看顧。
“世侄。”幾日之内添了許多白發的秋尚奇,和鳳知微執手相看淚眼,殷殷叮囑,“朝中局勢複雜,你那幾位兄弟不懂事,老三又剛授了虎威大營校尉一職,府裡内外,還得勞你多看顧些。”
秋尚奇一雙老眼殷殷看着鳳知微――如今的魏知,雖然滅越二策還未生效,一時也不便封賞,但誰都看得出,陛下對這少年英傑十分欣賞,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而秋家幾位公子爺都不太成器,靠恩蔭進了虎威大營,整日飛鳥遛狗遊手好閑,早先秋家依附五皇子門下倒也安穩,如今五皇子被變相逐出帝京,五皇子一系都在韬光養晦,呼吸都不敢大聲,此時不早日攀上大樹,秋尚奇怕自己一旦倒台丢命,甚至沙場馬革裹屍,餘下那麼大家業,怎麼辦?因此一意交好,指望着魏先生能念着“故舊之交”,将來對秋府多加看護。
“世叔放心。”鳳知微誠懇的道,“秋府就是我的家,秋府子弟都是我兄弟,但凡有我的,必有他們的。”
又掏出一個錦囊,遞到秋尚奇手中:“世叔到了越邊倉闌城,再打開吧。”
秋尚奇大喜――魏知智慧,舉朝皆知,這定然是錦囊妙計了!趕緊珍重的收進懷中,和鳳知微依依揮别。
大軍開拔,一路遠行,終于在快到千裡外邊境倉闌城時,秋尚奇忍不住,偷偷打開了錦囊。
随即二十萬大軍突然看見他們的主帥,大叫一聲口吐鮮皿,從馬上栽下。
風卷動錦囊内的小紙卷,悠悠飄起,落入倉闌河中,紙卷上秀麗字迹,從此湮滅,再無人看見。
“秋府就是我的家,秋府子弟是我兄弟,你夫人是我舅母,你是我舅,從今之後你們的,就是我的,恭喜恭喜,多謝多謝。”
“鳳知微頓首。”
從魏學士府到秋都督府,區區數十步距離。
鳳知微用自己的步子,不急不緩的丈量了那十幾步,走得雲淡風輕,似乎這數丈距離,确實就是這麼輕易的過來的。
沒有那被逐出府,沒有那雪夜漂泊,沒有那妓院托身,沒有那當街被誣,沒有那青溟追殺,沒有那風雲暗卷,皇朝逆案中的順勢而上站穩腳跟。
她身後跟着燕懷石和淳于猛,燕懷石看起來比她還意氣風發,英吉利羊毛引進一事和戶部已經談得差不多,前日他一封家書捎回南海,當即燕家就奔來了幾位地位高的長輩,想必對他很有褒獎,燕公子眉梢眼角,都恨不得寫滿“人生得意”四個字。
淳于猛最近授了長纓衛策衛騎曹參軍一職,長纓衛“勳、羽、策”三衛中,策衛最親信最接近皇宮大内,可以宿于内廷,本來他還進不了策衛,但是一場動亂,長纓衛被清洗,空出許多位置,他爹又拜了征北副帥,淳于大爺混個肥差,自然不在話下。
經過這一場動亂,被鳳知微按住了延遲去長纓衛報道而逃脫一場麻煩的淳于猛,對鳳知微佩服得五體投地,鞍前馬後,甯做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