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的西涼禮部侍郎柏德山,好奇的仰頭看着官船上最先下來的少年,真的是少年,非常年輕,不過十八九歲模樣,清瘦而秀緻,卻沒有書生般的酸腐氣息,氣質雍容沉穩,像承了雪的巍巍遠山,讓人一眼過後便忘記他的年紀,他那眼神也很特别,并不像很多少年得志的重臣鋒芒逼人,而是迷蒙溫和,看不穿眼底天地,他随随便便披一件青色錦袍,姿态自如的下船,看得出經慣大場面,初秋的日光打在他肩頭,整個人燦然若鍍金光。
這就是天盛國士,名下無雙,号稱奇才的魏知?
果然……特别。
“那個是魏知哦?”
“好年輕……都說他文武全才,天盛皇帝最愛的臣子,也不知道真假。”
“自然是真的,不然怎麼會派他來?西涼和天盛,可從來沒有交情。”
“還是個漂亮少年郎呢,嘻嘻……和我家小桃兒盡配的……”
“呸,人家什麼人?你家山村野丫頭也想攀龍附鳳?劉家的你真敢想!”
“怎麼你們都知道這個人?”
“怎麼不知道,那年他到南海剿匪,殺了不少海寇,俺姑姑家在南境靠海,說她們那邊後來也清靜了許多,說起來咱們西涼,也算承過人家的恩呢!”
一些看熱鬧的百姓,随心的談論着,卻也有更多的人,遠遠的不靠近,用森冷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光鮮龐大的天盛使節隊伍。
柏德山聽見身後百姓的指點驚歎,這才發覺自己竟然看人家看呆了,而且這個仰頭呆望的姿勢,怎麼看都有點堕我國威,想着攝政王在他臨行前關于“可尊敬不可遷就”的囑咐,不禁唰的一下後背便冒出汗來。
趕緊上前,三步外站住,随着司禮官員的唱禮,淡淡一躬,“見過魏侯,魏侯遠道而來,敝國有失迎迓,魏侯見諒。”
“好說好說。”鳳知微早已将對方的失态看在眼底,含笑握了他的手,道:“承蒙大人遠道相迎,魏知不勝惶恐,貴國物阜民豐,風物宜人,真是令人看花了眼,還得勞煩大人一路給我這土包子解說解說,請,請。”
她語氣謙和,眼神親切,令人一見便生好感,柏侍郎原本聽說多了這位天盛重臣的“豐功偉績”,很有些警惕和緊張,然而鳳知微親切又有分寸,令人如沐春風的态度,令他頓時放松,趕緊笑起來,雙方各自介紹随員,交接禮節,一番熱鬧過後,浩浩蕩蕩繼續上路。
按照柏德山的意思,是在這裡休憩一夜之後,第二日再前行,鳳知微卻堅持立即上路――這裡是閩南和西涼交界,邊境地區,向來是摩擦最多的地方,這許多年下來,難免會有積怨,就撇開這些不算,當初娘率兵将殷志諒驅逐出天盛腹地,閩南邊境可是戰事最激烈的地方。
她和柏德山商量時,語氣溫和語意卻很堅持,柏德山有心按照攝政王的吩咐“尊重卻不遷就”,卻發現和這位魏侯交涉,完全是徒勞無功,無論你想要表達怎樣的意願,最終都會被他牽着鼻子走,這人就那麼淡淡微笑,聽你說完,表示同意你的看法,然後――做他自己的。
往往一番話還沒談完,你就已經覺得自己再堅持很傻,因為隻有對方是對的。
柏德山領教了鳳知微的交涉藝術,一邊想着這個可以學一學,以後談判好用,一邊安排人探路開拔,他帶來了一千護衛迎接天盛使節隊伍,按照鳳知微的意思,五百前頭開路,五百側翼護衛,卻用自己的兩千護衛,将天盛隊伍護在中心。
隊伍行到一處岔路,柏德山在道路前略有沉吟,随即指了左邊一條道路,接令的護衛首領向那道路看了一眼,唇角一抹笑意冷冷,随即撥馬而去。
馬車車簾一掀,現出鳳知微的臉,她正看着那護衛首領遠去的背影,眼神裡有思索的神情――這位首領先前見禮時,便态度淡漠倨傲,而西涼那邊官員,對這位品階并不算高的護衛首領也十分客氣,想來此人定是攝政王的親信。
車隊又走了一陣,漸漸到了山區,西涼和閩南一樣,多山,邊境尤多,車隊打算繞山而過,道路崎岖,衆人都棄車乘馬,鳳知微眯眼看着前路,和柏德山拉閑話,“這山看來峭拔險峻,不知山中可有村莊?”
柏德山倒是個聰明人,聞言立即笑道:“這是滕山,是我們西涼西境第一山,山中有些獵戶雜居,村莊倒是沒有,平常安定得很。”
“魏侯是在問山中可有山匪?”一旁那個侍衛首領突然冷冷接話,“柏大人想必忘記告訴你了,有的,隻不過那些山匪……”他突然譏诮一笑,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冷冷翻過來睨着鳳知微,“是當初貴國和敝國交戰的逃兵,當年虎野坡一戰中貴國潰逃數十裡,逃兵無數,很多人從此流落西涼邊境,無以為生,便扯旗子做了山匪,年年侵擾我西涼百姓――魏侯既然好不容易來了,是不是該把你們這些喪家之犬給收回去?”
這一番惡毒挑釁的話說出來,四面所有的聲音瞬間都被斬斷,靜到聽見遠處落葉崩脆的粉碎,柏德山愣了好一陣子,才厲聲道:“邱統領!慎言!”話聲尖利得不受控制,連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邱統領仰首望天,傲然冷笑,一副老子就是說了你能奈我何的模樣,柏德山看他那副模樣,氣得直翻白眼,心想真是個二百五,武功極高卻不會說人話,攝政王為什麼要派這個對天盛有心結的人來護衛?再看看四面天盛侍衛,人人面有怒色,不由有點心虛的咽了口唾沫――這要真惹怒來使,動起手來,一千對兩千,勝算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