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恐怖而可怕的感覺?
這十多年,他就是活在這樣的世界裡?
鳳知微突然覺得心微微一痛,像被誰的指尖細細揪起碾了一碾。
“你……這麼多年怎麼過來的?”
顧南衣偏偏頭,有點不理解她這個問題,怎麼過來的?走過來的啊。
“我是說,誰照顧你,你如何長大?”鳳知微此刻并沒有想故意探聽什麼,隻是直覺的想知道,在那樣紛亂的天地裡,他如何長成。
“三歲前,爹爹,五歲後,伯伯,還有其他人。”
鳳知微聽出了其中的空缺。
“三歲到五歲呢?”
顧南衣不說話了,身子突然抖了抖。
這一抖抖得鳳知微也顫了顫,一瞬間臉色發白――失去唯一親人的,天生有些不足的三歲孩子,那兩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不敢想,想了從指尖到心,都發冷。
或許顧南衣自己也不敢想――從來都平靜漠然如他,竟然在想起那段日子時也會發抖,那又是怎樣的噩夢般的幼年?
鳳知微突然伸出手,按在了顧南衣的手背。
她什麼想法也沒有,隻想溫暖下十多年前那個三歲的孩子,在人生孤寂落雪的那段日子裡,想必沒有人這樣暖過他的手。
她心底泛着淡淡酸楚和溫柔,忘記男女之防,忘記顧南衣從來不喜歡任何人的接近,下一瞬很可能就會把她扔到九霄雲外。
顧南衣卻并沒有動。
他垂眼,仔細看了看被按住的手,第一反應确實是掀翻之并扔飛之,然而那細膩掌心裡傳來的淡淡溫暖,那肌膚相觸的陌生而奇異的感受,突然讓他覺得不知哪裡動了動。
這是很陌生的感覺,像千年凝固的堡壘被電光掠開一道縫隙,外面的人看見了裡面蘊藏的光華十色的寶藏,裡面的人看見了外面碧海藍天無限廣闊的風景。
哪怕那風景隻出現在一線狹窄之間,也令人沉溺而神往。
顧南衣覺得這種感覺無法言說卻又神秘,讓萬事不耐煩的他突然起了探索的想法,再三權衡之下他選擇手指摳緊了地下草皮一動不動,好控制住自己直覺掀翻的沖動,讓那奇異感覺在自己手背上多停留一會,直到他理解為止。
鳳知微不知道顧少爺此刻莫大的犧牲和掙紮,更不知道顧少爺手底下的草皮子被摧殘得面目全非,她的手在顧南衣手背上略略停留,便想起了他的怪癖,趕緊收了回去。
顧少爺縮回手,摸摸自己的手背。
這個動作看得鳳知微窘了一窘,還以為他嫌自己髒,趕緊轉移話題,伸手從樹上摘下一片細長的葉子,卷了卷,道:“教你個不迷路的辦法。”
“這種樹天盛大江南北都有。”她仔細讓顧南衣辨認那樹葉的脈絡,“這脈絡很奇特,像一張臉,以後我們到了哪裡,如果失散了,不管多緊急多不方便,我們都不要忘記在經過的這種樹的樹根下留下這圖案,然後就方便找到彼此。”
“有記号。”顧南衣說。
鳳知微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們本來就有聯絡記号,笑着搖搖頭,“那記号是你和你的組織的,你的組織和我的,不是我和你的,你不用找着我,你就負責留記号,我認得路,我來找你。”
她想起那日奔馳去救甯弈,以為區區幾十裡路又有隐身護衛在,顧南衣不會找不着自己,沒能及時一路留記号,導緻顧小呆弄丢了她。
說留記号讓他找她是假,她是怕有一日小呆走失,又忘記以前暗号了,或者他的組織出了問題暗号不能用,到時她到哪裡去找他?
他雖強大,也脆弱,一想到讓他這樣的人獨身行走江湖,她眼前便浮現三歲失去爹的那個茫然的孩子,孤身行走,前方道路大雪茫茫。
“說好了。”她笑盈盈将樹葉卷起,放在唇邊輕輕吹起,“我吹着葉笛,順着你的記号一路去找你。”
顧南衣專注的看着她,摘下一片樹葉,照樣卷了,在唇邊斷斷續續吹起。
月光自蒼穹這頭走到那頭,斷斷續續的曲調吹碎一天的星光,在漸漸連貫流暢的小調中,鳳知微含着微笑沉入睡眠。
不知道多久之後,朦胧中聽見他說。
“吹着笛,找着樹,尋到你。”
風很輕,花很香,鳥鳴很清脆,呼吸很……粗重。
鳳知微睜開眼時,發現眼前好大一張黑沉沉的臉。
她吓了一跳,趕緊向後挪,揉揉眼睛才看清那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臉屬于赫連世子,他正蹲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用一副“你這壞女人你背叛了我傷害了我摧殘了我辜負了我”的郁卒神情逼向她。
這是幹嘛呢,誰克扣了他的早飯嗎?
鳳知微懶洋洋爬起來,手一撐才發覺手感不對勁,再一看她剛才的枕頭,赫然竟是顧小呆的大腿。
她呆呆的看着呼吸勻淨的顧小呆,一眼望見某個小帳篷就撐在離她腦袋剛才擱的位置隻有一指遠的地方,立即“嚓”一聲被點燃了。
顧小呆睜開眼來,淡定的和她隔着面紗大眼對小眼,淡定的拂開她的手,再淡定的推開赫連铮的臉,低頭看看自己的褲子,慢悠悠飄出去解決晨間問題了。
他一邊飄,一邊還吹着樹葉笛子,曲調流暢,一瀉萬裡。
赫連铮暴跳如雷的抖着手指着他背影,指了半天發現完全的沒作用,他又不會隔空傷人,隻好回頭指鳳知微,鳳知微淺笑着撥着他手指轉了個方向,道:“世子早啊,喏,茅廁在那邊。”随即施施然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