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也已猜着,甯弈沉默了下來,隐在暗處的目光幽幽閃動,幹脆連話也不說了。
這一刻的空曠寂寥讓人連心都似空落了起來,姚揚宇被這詭異的氣氛逼得心裡發急,急欲用言語再填滿此刻的空曠,連忙歡快的大聲道:“那也隻是我猜将軍不适應草原食物,将軍精神很好,沒有瘦,也不見黑,睡得比我們遲,起得還比我們早,前幾天大越騎兵堵截我們,那天将軍還親自上陣了的,然後……”
他又頓住了。
甯弈擡起頭看他。
“也沒有什麼……”姚揚宇結結巴巴,暗恨自己嘴快,“小黃被人挑落馬,又被馬壓在身下,将軍去救他,挨了一冷箭……”
他聲音越說越低,對面那人明明一句話沒說,他卻覺得四面空氣忽然冷而緊,像浸透了冰涼井水的繩索,将人捆住,徹骨之寒裡還不能透氣。
扁扁嘴,姚揚宇心想今天真是失态,大概是将軍受傷這事折騰得大家都有點瘋,比如顧大人,竟然懲罰他自己面壁三天,誰去也不理,搞得将軍還去低聲下氣賠罪,真是怎麼想怎麼詭異。
“你轉告你家将軍我一句話。”在姚揚宇快要被這沉默逼跑之前,甯弈終于開口,“巨仇在前,遲早都能捅死,大可放心,有些事卻不宜操之過急,晉思羽溫潤其外,陰毒其中,若要殺帥,必須要有萬全之策方可動手,萬不可輕舉妄動,切記。”
姚揚宇一怔,聽出甯弈語氣凝重,點頭應是,甯弈卻不說讓他走,又想了一陣,道:“你們騎兵營,呼卓部是不通軍事的戰士,掌兵的卻多是年輕人,易有貪功激進之弊,這樣吧,讓衛玉随你們去。”
姚揚宇又是一怔,衛玉這人他知道,是禹州大營第七營的校尉,父親是楚王府管家,他是正宗的楚王府家生子奴才,這樣一個人派到順義鐵騎,擺明了是要來做監軍的,以将軍看似溫柔實則睥睨的性子,能容許軍中另有耳目?
可甯弈已經揮手,命他退出去。
姚揚宇無奈,走到帳篷邊回身一看,甯弈還是那個支着肘的姿勢,手指無意的在桌案上輕輕畫着什麼,長長睫毛垂下,眉宇間隐約幾分疲倦。
淡淡月光自掀開的簾幕照進來,遠處有戰士擦刀的碎音,那人沉默在黑暗裡,枕一輪寂寥月色,聽塞上凜冽刀聲。
有人在帳篷裡枕一輪寂寥月色,有人在高崗上沐塞上天風。
鳳知微和華瓊,肩并肩躺在營地外的一處高坡,對着漫天繁星攤開身子。
華瓊前段時間生了個兒子,坐完月子後,便毅然将兒子留在呼卓王庭托付給赫連铮,自己來到北疆和鳳知微一起,和鳳知微一樣易钗而弁轉戰疆場,她出身南海農家,自幼做農活鍛煉得身輕體健,人悟性也好,宗宸親自點撥她騎術武功,進步一日千裡,更兼出手狠決斷強,如今也是鳳知微身邊頗有名聲的一員骁将,據說大越那邊送了她一個“黑寡婦”的稱号。
之所以叫“黑寡婦”,倒不是猜到了她的女兒身,而是那是大越一種毒蟲的名字,有一對雙刀般的鋒利前螯,和喜歡使雙刀的華瓊,有異曲同工之妙。
鳳知微也覺得,月色下咬着黑發舉着雙刀奔馳向敵陣的華瓊,着實像隻兇猛的黑寡婦。
“你不高興?”華瓊的問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句。
鳳知微咬着草根,笑了笑,剛要開口,華瓊立即又道:“得了,你下面的解釋一定是說楚王派來了一個探子讓你不舒服,可是知微,咱們之間你如果還用這種理由來搪塞我,你就不夠義氣了。”
鳳知微笑了起來,“我說你越來越厲害了,我這還什麼都沒說,你都堵死了我的口……好,不為衛玉,那算個什麼?甯弈到底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但他應該明白,放個人在我這裡,什麼用也不會有。”
“你啊……”華瓊悠悠一歎,“平日裡冷靜睿智,遇上和甯弈相關的事,你就沒了平日一半鎮靜。”
鳳知微默然不語,想着姚揚宇轉告的那句“巨仇當前,遲早都能捅死。”,揚宇以為說的是晉思羽,其實隻有甯弈和她心知肚明說的是誰。
他坦然等她來殺她,反逼到她心亂如麻。
“你還打算躲他到什麼時候?”身側華瓊聲音飄來。
“不用躲。”鳳知微淡淡道,“冬天快要到了,要麼就是一場大決戰,要麼就要準備撤兵,北疆氣候嚴寒,大越那邊冷慣了不受影響,我們這邊抽調的邊軍和府軍,很多卻是南方換防而來,士兵們會吃不消,就算拖過冬天,春天道路翻漿更不利行軍,你看着吧,如果大越不撤軍,甯弈應該就準備決戰了。”
“那你……”
“我要搶頭功。”鳳知微坐起身,看着面前的白頭山,就是在這裡,前不久赫連铮派人給她遞消息,說有個牧民知道這裡有條隐秘小道,直穿過去,崖下就是晉思羽大營。
“你看。”她掰着手指頭給華瓊算天盛兵力,“甯弈主營這邊有十個步兵營,四個弓弩營,一個盾牌營,兩個後勤營,禹州那邊也有差不多的兵力,麾下将領無數,自秋尚奇敗後還未有新功,楚王安插于各營的親信子弟也還寸功未立,這都急需要一場決戰來實現,而我們呼卓騎兵,說到底隻算個外圍軍,這段時間我們出盡風頭,已經讓将領們十分不滿,所以一旦展開決戰,呼卓的騎兵營定然會安排在側翼穿插沖鋒,絕不會起到尖刀作用,這也是我一直遊離主營之外,單獨打野戰的原因,在主營,不會有我們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