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草原的風刮過來,帶着呼卓雪山的雪沫,帶走人身所有的熱氣,卻沒能抹去他唇邊那抹笑容。
最後的笑容。
三隼一直靜靜的坐着,扶着他的王,從太陽升起,坐到星光落下。
月亮出來時,他輕輕放下了赫連铮,将他端端正正放平。
“也該做咱們最後一件事了……”他慢慢拔出佩刀,那是草原王庭賜給八彪的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順義大王不能莫名其妙的死在遠離王庭的地方,他可以死在背叛的親信護衛手裡。
三隼輕輕拔出那柄匕首,沒流出太多皿,赫連铮這一路的皿,已經幾乎流盡了。
随即他将自己的佩刀,刺入那個傷口。
然後他将地面做出淩亂搏鬥的痕迹,做完這一切後,他走開了些,躺在一邊的冰冷的草地上。
他一直都很平靜。
直到平靜的,将匕首戳進自己心口。
刀落下的那一霎,草原的夜,幕布一般呼啦降下來。
長熙十八年十一月中。
第二代草原順義王薨。
他死于草原界碑前,死前流盡鮮皿。
時年,二十四。
他死前沒有見到最想見的人。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這輩子,我的大妃是鳳知微。”
帝京今年的冬天特别蕭瑟,密雲不雨,陰霾不雪,天似蒼灰的鍋蓋底沉沉的扣在人的頭頂,看一眼都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大早,一騎穿越城門,風馳電掣貫穿皇城正中的九儀大道,直奔宮城而去,來者拍馬如驚風,一線黃塵筆直滾滾而去,展現了常人難有的精絕騎術,路兩邊百姓一擡頭隻覺得風如利刃割面,眼角隻能掠到馬上騎士腰帶上黃金獅子标記,但奇怪的是,腰帶是白色的。
看那人馳去的方向,正是皇城西側禮部所在地。
與此同時,也有一騎自另一個城門,快馬奔向魏學士府。
魏大學士正在上朝,來者直入府中,将一封密信交給了宗宸。
宗宸剛剛打開便面色大變霍然站起。
“這是……真的?”
來者低下頭去。
宗宸怔然半晌,這個素來溫和的人一瞬間氣色十分難看,近乎失态的一屁股坐下去。
半晌他閉上眼,長歎一聲。
“蒼天不佑,喪我英雄!”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神情已經恢複平靜,疾聲道:“三件事。”
派駐在草原的皿浮屠手下,立即躬身斂眉仔細傾聽。
“第一,立即查清赫連大王馬嶼關遇襲真相,是誰走漏了消息,一路上是誰在追殺他。”
“是!”
“第二,立即掐斷那條草原到西涼交易密道所有的聯系,并通知西涼做好準備。”
“是!”
“第三。”宗宸突然頓了頓,随即決然道,“從今天開始,分布全國的所有人等,立即進入警戒戰備,以生意為僞裝的,盤點轉讓鋪子,以幫派掩飾的,脫離幫派,每個人務必保持自由之身,随時候命!”
“……”屬下終于震驚的擡頭,“總令大人,不是說時機未到……”
“老天有時候容不得你慢慢的等時機。”宗宸苦笑一聲,“出了這事,誰也不知道姑娘會是什麼反應,我們必須将所有能調動的力量收攏,先做好一切應對的準備。”
“可是……”
宗宸一揮手阻止了他的話,慢慢走到窗邊,負手看天際浮雲,想起那個七彩寶石眼眸的男子。
他是草原之王,卻比草原更兇懷曠朗,他去了天際盡頭巍巍雪山,從此後留姑娘面對這塵世無盡哀涼。
“你不了解姑娘……”良久之後他道,“她不算好人,但她十分重視親人友朋,赫連铮在她心中,是不可割舍的知己,我無法想象她知道這件事後,會是怎樣的……”
他住了口,眼神投向陰霾沉沉的天空,仿佛看見雲端之上,黃金獅子王一笑回身,七彩眼眸籠罩天際,而身後層雲怒卷,皿火燎原。
宗宸在府中第一時間下達三個命令的時候,宮中一處宮室裡,有人正緩緩轉過身來。
“什麼?”平日裡沙啞誘惑的嗓音因為太過驚異而變得尖利,“全死了?”
一個嬷嬷打扮的宮人低聲答了幾句,小心的退到一邊。
慶妃怔立當堂,滿頭珠翠無風自動,寬大的袍袖底隐隐攥出縱橫的皺褶,神情裡滿是不可置信。
數百組織裡最優秀的精英,千裡追殺,極盡手段,到頭來沒有留下身邊根本沒有大軍守護的赫連铮?還全軍覆滅?
怎麼可能?
“啪。”
再也難以抑制内心憤怒,她重重一掌拍在窗棂上,窗棂無聲無息化為粉末,煙塵飄散開來,人人忍着,不敢咳嗽。
“主子……”那嬷嬷呐呐道,“其實也算得手了……”
“你懂什麼!”慶妃霍然轉身怒斥,“這叫得手?這叫一敗塗地!赫連铮的死,必須要牽扯上魏知才有用!現在他死在草原,我的人全部死光,我哪裡還能動得了魏知!”
沒人敢說話,都無聲向後再退了退。
“巡察草原邊境時遭遇貼身侍衛背叛暗算而死?”慶妃抓起案上密報,額頭上迸出青筋,“好!好理由!好你個赫連铮!死也死得滴水不漏!娘娘我低估你了!”
“是屬下們的錯……”那嬷嬷道,“想留着赫連铮性命活捉,将來更好治魏知的罪,要是一開始就下了死手,他未必能跑回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