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又耳聰目明了些,說來奇怪,自從在那古怪的小冊子上學了些練氣法門,她體内的灼熱一日比一日收斂,但是感覺最明顯的兩次,卻是當初險些被五姨娘拖下水溺死和那天墜樓,這兩次後,體内特别輕松,有種脫胎換骨更進一層感覺。
這種感覺,兩次都是在生死之境,這其中有什麼聯系嗎?
鳳知微想起那日墜樓顧南衣那一指,想起靜齋樓頭身形熟悉的黑衣人,心中若有所悟。
内侍在前方引路,小樓深院十分安靜,隻餘步聲回響,門簾一掀,韶甯倚門而立,含笑盈盈看過來。
鳳知微停住腳步。
一瞬間有拔腿而逃沖動。
又有想将顧少爺拍死的沖動――要不是被你吓着,我至于癡傻的來不及多思考就跑來這紅粉局?
紅粉局。
小院雅緻,繁花葳蕤,嬌嫩的茑蘿觸須輕卷,明麗的鳳仙枝搖葉顫,花牆上下群芳盛開,卻不及那卷簾後,人風流。
淺粉色織金紗通肩翔鳳短衫,襟袖繡四合如意鳳穿花,同色煙霞錦妝花百褶紗裙,鑲深金纏枝暗花紗緣,一身的柔軟嬌嫩,而少女烏光水滑丫髻上,嵌蝶形珠钗,插瑪瑙佛手金簪,明珠柔潤瑪瑙華貴,襯得那一雙寶光璀璨的眼睛,越發華彩四射。
皇朝公主,盛裝立于簾後,纖腰如束,膚光勝雪,于室内的幽沉暗昧間,顯出無限的明亮嬌豔來。
鳳知微看着那張臉,卻看出一心的恍惚。
她眼神那麼微微一蕩,明明蕩的是别的事兒,看在含羞帶喜殷殷期盼的韶甯眼裡,卻生出天大的誤會,突然便起了加倍的羞澀,揉着那珠簾絞啊絞,往日的跋扈張揚突然便去了爪哇國。
“公主。”鳳知微卻已經反應過來,隔簾遙遙一躬身,“不知公主相召于宮外,外臣不敢逾越……告辭了。”
說完便走,步子極快,身後立即一聲嬌喝:“你……你站住。站住!”
第一個你字還有點驚訝猶豫和氣急敗壞,第二個你字開始便恢複了那少女向來的跋扈和矜持。
鳳知微暗暗歎氣,站下,轉身,一臉不甘。
“我找你,你居然敢走。”韶甯也顧不得羞澀了,抛下簾子跑過來,一把拉住鳳知微的袖子。
她十指尖尖,竟塗了鮮紅蔻丹,塗得太濃豔,手伸出來有如滴皿,一旁顧南衣微微垂了臉,覺得這雙手看起來很有問題,衣袖一拂,韶甯就被揮跌出去。
四面低呼響起,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院子,突然便冒出很多人去接韶甯。
韶甯身在半空,淺粉衣裙飄飄柔曼,說話卻張牙舞爪殺氣騰騰:“把這個姓顧的給我丢出去啊啊丢到臭水溝裡去!”
侍衛們猶豫着過來,顧南衣看也不看,拍拍手,咕哝道:“好多粉!”連打了幾個噴嚏。
被接住的韶甯臉都青了。
鳳知微淺笑着提醒那些護衛:“顧先生是陛下剛剛禦封的駕前帶刀行走。四品武職。”
六品護衛們灰溜溜的退下……
“幫我看着外面……不能讓人接近正房。”鳳知微踮起腳,在顧南衣耳邊低低囑咐,随即迎上韶甯,“公主召微臣,有何要事?”手指順勢一牽,韶甯臉一紅,乖乖的被她牽了進房。
室内重簾深卷,沉香淡淡,榻上一張小桌放着些點心果品,還有銀壺一盞酒杯兩隻,看來韶甯還打算請她喝小酒。
“微臣午後還得去點卯,公主有事請吩咐。”鳳知微反客為主,主動給韶甯斟酒,斟得很滿,自己杯裡随意灑幾滴。
兩人喝了幾杯,鳳知微天南海北閑聊就是不提朝政,韶甯心不在焉聽着,臉頰微酡,怔怔看着對面少年――這人相貌不過清秀,氣質卻極超卓,那種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持的閑淡優雅極為少見,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明明出身平凡官位低微,卻笑看風雲,萬事底定在心。
京華滿冠蓋,然而那些富貴少年,和魏知比起來,都多了幾分濁臭,少了幾分雍容。
“其實那清水衙門,點卯不點卯有什麼要緊?”韶甯終于不耐煩鳳知微的雲遮霧罩,一擡手喝完一杯,突然不屑的笑,“魏知,以你大才,是應該登堂拜相入閣軍機的,什麼右中允?難道将來楚王做了太子,你還得給他寫奏章?什麼青溟司業?難道你甘于在辛子硯之下仰人鼻息,将來還是逃不脫甯弈的掌握?”
韶甯看出辛子硯是甯弈的人了?
心中一動,面上笑意淡淡,鳳知微給韶甯斟酒,語氣誠懇:“魏知一介白衣,一朝得聖上青眼平步青雲,已經羨煞衆臣,世間榮寵,過猶不及,公主愛重,魏知卻自知當不起。”
“什麼當起當不起?成王敗寇而已!”韶甯冷笑,幽黯光影裡羞澀盡去,眉目帶煞,“魏知,不要告訴我你不想!”她突然湊近桌案,目光灼灼盯住了鳳知微,“我在你眼睛裡看見了野心!這騙不了我!”
“世間男兒,皆有野心。”鳳知微端坐不動,含笑看韶甯,“隻要我忠心為國,陛下會給我。”
“我給你!”韶甯一把抓住鳳知微執壺的手,渾身輕顫,鬓上蝶翅金簪華光閃爍如劍光,“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隻要你幫我,殺了甯弈!”
暗室對酌,言語如刀。
明燭反射那少女鬓上金钗光芒如劍光,映得眼神也熠熠灼熱,火般燃着。
“幫我殺了他!”她急促而堅定的道,“楚王奸狡,國之害也!你如今已經得罪了他,他必不容得你活,與其坐困愁城坐以待斃,不如效力于我除此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