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子婆子和趕來的管事齊齊一愣,鳳家丫頭被逐出府就失去下落,從來也沒聽夫人提起一句,大家都當她死了,死就死了,草根一般也沒人惦記,怎麼現在突然說起在江淮盛家?還說要接回府?
“夫人!”安大娘掙脫婆子向前一撲,“您聽我說,真的是鳳家那個丫頭……”
“拖出去!”秋夫人厲喝,重重拂袖回了内室。
鳳知微含笑行過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安大娘,衣袂飄飄,點塵不驚。
次日鳳知微不當值,點了卯後,便恢複了鳳知微的裝扮,在城外等候“被接回府”。
在城門口剛剛站定,便見一群鮮衣怒馬的異族裝扮男子,馳馬呼嘯卷來,城門口排隊的人們紛紛讓道,還是吃了一鼻子灰。
守門兵卒皺眉咕哝:“呼卓十二部!越來越不像話!”
鳳知微看看那些跋扈馳行的男子,也皺了皺眉,呼卓十二部是多倫草原最大部族,原先和大越出于一脈,先祖因為争位失敗遁走草原,占據多倫草原西南,後在與大越年年争鬥中不敵,投入天盛版圖自願稱臣納貢,納貢其實也是意思意思,因為呼卓十二部地盤有一大部分,正在大越和天盛之間,是大越進犯天盛的天然屏障,天盛每年冬天還撥大量糧食予以支援。
如今天盛大越即将開戰,呼卓十二部的立場顯得尤其重要,據說呼卓部為了表示忠誠和支持,也出兵一萬,且命王世子親自上京拜見皇帝,朝廷因此倍加籠絡,看來一番厚待,已經養出了這個部族的驕嬌二氣。
鳳知微現在不想多事,她在秋府管事的迎接下,上了秋府馬車,馬車剛動,突有人敲玻璃。
看那手勢,是敲,但是一敲之下,“砰”一聲,昂貴的玻璃全部碎裂。
一人在窗外笑道:“久聞帝京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截然不同草原女兒的嬌弱美麗,好容易遇見一個,我瞧瞧。”
話說得簡單,正因為簡單,而分外放縱恣意。仿佛這世間事,他說了就是命令,誰也不能違拗他一分。
秋府張大管家大驚失色――他來之前就得了夫人再三囑咐,務必恭敬對待鳳小姐,雖然心中不滿,卻也不敢對夫人的命令打折扣,沒想到在城門口,竟然遇上這事。
天盛王朝雖然官員貴族崇尚風流,但是對自家女兒,還是十分上緊的,未嫁女兒被陌生男人當街非禮,将來議婚,必受影響。
他帶着護衛便想攔上去,腳步剛動,“嚓”一聲,數匹健馬齊齊橫在他面前,落蹄聲如一聲,七八條深紅纏金絲牛皮鞭靈蛇般一卷,秋府護衛便彈丸般被四散抛開。
這些人行動利落,動作劃一,眉目掩在寬檐帽下,隻看得見胡茬隐隐的刀削般的下巴。
那在馬車旁一指敲碎玻璃的男子始終沒有回頭,專心的要“瞧瞧大戶人家小姐”。
玻璃碎,竹簾掀,天光一亮,鳳知微趕緊偏開臉。
然而一偏間,那人目光如鷹,驚鴻一瞥已經看見她相貌,怔了一怔後,突然放聲狂笑。
“啊喲我的長生天!”他笑得渾身亂顫,“我說中原大家小姐幹嘛都拼命藏着掩着!原來都是這麼見不得人的黃臉婆!”
“有病的吧?”他饒有興緻伸手去扳鳳知微下巴,“中原女子,都是這麼弱?”
他的手突然僵住。
幽黯車廂内,一點微光,反射在他手腕上。
腕下三分,手筋要害,一截碎玻璃棱角森森,毫不猶豫的抵在那要命位置。
“中原女子,确實都這麼弱。”鳳知微眼波流動,語氣溫婉,“萬一被吓壞了,手一抖,一挑,草原男兒的這隻拉弓持箭的手,就要和中原女子一樣弱了。”
車外的人似乎定了定,從鳳知微的角度,隻能看得見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
“原來中原女子不僅是黃臉婆,還是悍婦。”那人突然又是一聲長笑,并不讓開,手指一彈反手一撈,“咔嚓”一聲玻璃碎成兩半,一部分碎片刺入肌膚鮮皿流出,一部分彈起,直逼鳳知微雙目!
這人竟拼着手筋也許會受傷,也不肯退讓!
“南衣!”鳳知微低喚一聲。
車内黑暗中一直吃着小胡桃的青衣丫鬟,立刻一掌橫拍了出去。
衣袖拂起如流雲,勁風卻兇猛如雷暴,乍起又收,輕描淡寫便把人給拍了出去,那人偌大的身子飛在半空收不住,一直撞到城門外的雜貨攤上。
四面圍觀的人群隻看見那跋扈男子先是嘲笑了秋家馬車内的女子,然後伸手入車,正要為那位秋小姐哀歎,卻見那人突然便如被狂風卷起,瞬間狼狽栽落。
人們還沒反應過來,精緻的黑漆馬車一動,随即女子溫和贊聲傳出。
“好一招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頭前腳後七上八下群魔亂舞手舞足蹈四面埋伏八方琵琶平沙落雁登萍渡水絕妙輕功!”
人們呆在原地,拼命思考着這個長達四十字的絕世輕功到底是個什麼功,等回過神來,那秋府馬車已經不見。
舊衣雜貨攤上,攔車男子被趕來的護衛從一地破衣爛襪子中解救出來,頂着件花汗褂,兜着條破道袍,耳朵上挂着彩色襪帶,怔怔望着秋府馬車遠去的方向。
日光下,那被拍得鼻青臉腫看不出五官的臉上,一雙琥珀色,其色如美酒的深邃眸子,閃耀着奇異的光。
“嘿!中原女子!”
鳳知微把城門被阻完全當作一場鬧劇,她今天心情很好,不會和任何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