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又有什麼不對?
瞧他那苦大仇深的姿态,難道他碗裡是七塊人肉?
鳳知微夾起自己碗裡油光铮亮的紅燒肉,對着日光仔細端詳……也看不出來啊,據說人肉比較酸的……
“八塊。”
那人險些掼了碗之後,終于又說了兩個字,鳳知微愕然半晌,想到一個荒唐的想法,試探着問:“你是……要八塊肉?”
顧南衣目不斜視,對着面碗嚴肅點頭。
鳳知微垂淚――少爺您嫌肉少您就直說啊,隻要您别再折磨我,别說八塊,九塊我也沒意見啊……看看碗裡還剩幾塊?全讓給他!
她殷勤的趕緊從自己碗裡撥肉過去,讨好的想全給,不想剛剛撥下一塊,顧南衣筷子一攔,她的筷子就再也放不下去。
然後他道:“八塊。”
好吧,八塊……
鳳知微一擡手,将他紗笠拉下來,低聲道:“求求你不要臉,我還想好好吃飯。”
在衆人狼般的目光中吃飯實在太有壓迫了!
顧少爺終于滿意的吃他的八塊肉了,鳳知微卻有些食不下咽了,發愁自己幹的蠢事什麼時候才到頭呢?
吃完飯去自己分到的舍院,不大的院子,兩間屋,一間用來小範圍會客,一間分外裡外套間,小點的套間一張床,大點的套間兩張床,一看就是分開了主人和随從的房間,鳳知微松了口氣,一直有點煩心的睡覺問題算是解決了,燕懷石笑嘻嘻邀功似的道:“大哥,滿意不?這可是書院裡最好的學生院子,舍監好容易才勻給我的。”
鳳知微贊賞的笑笑,問:“原來你認識舍監?”
“不認識。”
“那怎麼會照顧你?”
“吃完面條就認識了。”燕懷石得意洋洋,“我幫他剝了三顆蒜,他連新娶的小老婆的名字都告訴我了。”
“……”
累了一天,鳳知微早早就躺下了,卻一時睡不着,她有點不适應隔壁睡兩個男人,爬起身來發呆,四面很靜,書院規矩,酉時必須就寝,一片寂靜中,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但是,似乎少了什麼聲音。
鳳知微皺起眉,聽着遠處流水淙淙,初春早桃花瓣飄落,十丈外隔壁院子有人說夢話,呓語深深。
就是沒有,隔壁那兩人的鼾聲。
是沒睡,還是……
“吱呀”一聲門響,裡間的門突然被打開,顧南衣還是那身嚴嚴實實打扮,抱着個枕頭飄出來,鳳知微瞠目結舌看着他,不得不承認雖然大男人抱個枕頭到處跑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奇怪的是這人這姿态看起來居然還不難看。
甚至……有那麼點點誘惑……
從他緊緊攥住枕頭的雪白手指,從他微微俯下臉靠着布面枕頭的閑适姿态,從他半掀起的紗笠裡,雪色肌膚上唇線柔軟,一色微紅。
那種最純淨最直白,仿佛來自于人心深處最簡單最原始的那些美好,因極緻清澈而魅惑天生。
鳳知微突然便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句詞。
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正沉浸在詩的美好意境中,突見那人蹬蹬蹬抱了枕頭走過來,直奔她床前,一把掀開被子――
睡了進去。
鳳知微坐在床上。
她隻穿着單衣,在初春的寒氣中瑟瑟看着鑽了她被窩的男人。
那男人坦然睡在她剛焐熱的被窩裡,睡下了居然還不脫紗笠。
鳳知微不是不想尖叫,但是尖叫也不能讓這男人從她被窩裡出來,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她――非常時刻,慌亂于事無補。
于是她很平靜的拉拉被子,近乎溫柔的拍拍對方的肩,和顔悅色道:“顧大俠,你睡錯床了。”
顧大俠頭似乎動了動,鳳知微正在竊喜他聽進去了,便聽見咚的一聲,随即天旋地轉,臀部裂開般的痛。
她被顧南衣一腳踢到地下去了。
燕懷石聽見聲音從裡間沖出來,就看見鳳知微坐在地下,第一次以一種傻傻的表情仰望着床上的男人,跌開的衣襟半掩,露出一抹比月色更瑩潤的白,午夜裡花香浮動,不知道哪裡有氤氲的氣息淡淡彌散開來。
燕懷石立即把目光掉轉開去,有點尴尬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是去扶還是回避。
随即聽見床上坦然高卧的顧南衣,幹巴巴的道:“我一個人睡。”
燕懷石吓了一跳,咻的竄進了裡間――接下來的交涉,他還是不要聽見的好。
不就是從和這個男人睡變成和另一個男人睡麼……燕公子抱着個被子,笑得和狐狸差不離。
鳳知微也在笑,笑眯眯爬起來,溫柔的道:“好好,你一個人睡。”
識時務者為俊傑,誰拳頭大,誰睡單間,她不鬧,要鬧也不是這樣鬧。
然後她另抱起一條被子準備去睡裡間,并準備把燕公子給趕出去――他不是和舍監混得很好麼?舍監連小老婆閨名都告訴他了,分個被窩想必也不介意吧?
剛走兩步,床上那人翻了個身,道:“你在這裡。”
鳳知微一個踉跄,差點沒給被子纏跌,猛回頭不可置信的問:“我在這裡?”
那人躺着,微微呼吸拂動面紗,起伏溫柔,輪廓美好,看在此刻鳳知微眼底,卻覺得跟快要詐屍的僵屍似的。
“對。”
言簡意赅,斬釘截鐵。随即手一擡,一團白花花東西飛過來,正正落在鳳知微腳下。
她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