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管是男是女?”燕懷石眼珠轉啊轉,似笑非笑,“你沒渡過遠洋,不知道有的國家民風十分開明,我十歲時随三叔去海外浦國,那裡的男女在大街上摟了跳舞,那才叫風流呢。”
“是嗎?”華瓊臉上有悠然神往之色,“倒真想去看看。”
她看見燕懷石臉上有隐約汗迹,心中一軟,取了帕子給他拭汗,燕懷石正說得高興,不防她突然湊近來,眼前晃動的皓腕精緻,衣袖香氣淡淡,拂在臉上一陣溫軟,心中一震,下意識讓了讓。
這一讓,華瓊的手一頓,燕懷石立即驚覺,連忙一笑便去接她的帕子,道:“你有身子了,還要你照顧我,我自己來。”
華瓊望着他,一笑,将帕子遞給他,燕懷石心不在焉的胡亂擦了幾把,猶豫了一下道:“母親問什麼時候舉辦婚期,你看……”
“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華瓊默然半晌,道,“以你現在的身份,是要大宴賓客的,到時候挺着個肚子不太好看。”
燕懷石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有點感激的笑看她,道:“那也好,到時定要給你個最為風光盛大的婚禮,才不枉了你那一番祠堂濺皿相救的恩德。”
“懷石。”華瓊擡起眼,目光明亮直視着他,“我們之間,隻有恩德麼?”
燕懷石沒想到她突然問出這麼一個直接的問題,張了張嘴,一時間突有些心亂。
對面女子清秀潔淨,不算絕色,但眉宇間英氣超卓,是氣質極為出色的女子,根本不像個私塾先生女,落第秀才妻。
而以他自小對她的了解,她配得上天下任何男子。
七歲他第一次知道母親在尼庵,一夜跑出幾十裡趕去,扒着庵堂的院門求了一天尼姑們都不許他進去,他嚎啕大哭,是她聞聲而來,當時八歲的她,指揮自家學堂的學生扛了把梯子,光天化日帶着他爬牆頭去會母親,他在底下抱着母親哭,她坐在牆頭給他望風。
九歲他因為經常偷偷去看母親,被家裡禁足,當時母親重病想見他,她孤身跑來,翻牆進柴房,拎一把菜刀砍斷門闩,二話不說便把他拉了走。
十二歲,尼庵得了家主命令,不允許他再探望母親,四面嚴加看守,她拿了把鋤頭,把尼庵西牆根的狗洞掏大,命令他鑽進去,他覺得丢面子,不肯,她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兇狠的罵他,“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今日你鑽不得洞,明日你就受不得傾軋,以後你在燕家,死了都沒地方埋!”
他鑽狗洞偷偷見母親很多年,很久以後才知道,她鑽的時間比他更久,在他還沒找到母親之前,她就是通過這個狗洞,每隔幾天給常被餓飯的母親送饅頭。
他從來都敬她,服她,感激她,祠堂被困時他聽着門外她和燕家無畏的沖突,驚心動魄中熱淚不禁奪眶而出,那聲“娶不娶我”,他答得毫不猶豫,實為當時心聲。
娶,一定要娶,否則他過不了良心那關,她是他的妻,認定了,便不再多想。
然而當這個問題抛至面前,他突覺茫然,娶,是義務是責任是必須,然後,其他呢?
他們是并不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
他們是被一場家鬥紛亂撮合到一起的半路夫妻。
而在他過往二十年裡,無數次聽母親訓導,他是燕陳兩大世家的後代,是燕氏尊貴皇族皿脈的後裔,家世皿脈,高貴尊榮,隻宜配同樣高貴的女子。
聽得多了,似乎也就該是這樣。
對面的女子目光清亮的望過來,一瞬間,多年間母親的訓導和她的相伴畫面,在心中閃電交掠而過,他愣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答。
華瓊卻已經再次笑了起來。
她笑聲琅琅,将燕懷石一推,道:“确實是個傻問題,難怪問住了你,我也真是的,都快結親了,還問這些做什麼。”
“是啊。”燕懷石讪讪用帕子胡亂在臉上抹,“都快結親了,都快結親了……”
“去忙吧。”華瓊推他,看着燕懷石逃似的遠遠走開。
她久久立在回廊裡,扶着廊柱,看天際浮雲四塞,遊風湧動,看身後院子裡鳳知微急急忙忙将放在窗口的盒子小心抱走,又關起了窗,似是怕突然下雨濕了那盒子。
良久,她輕輕的,笑了一下。
鳳知微不知道回廊裡燕氏夫妻有過這麼一場至關重要的談話,她關心的看着外面天色,想着顧少爺難得自己出門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不要被淋了雨。
燕懷石送來的盒子靜靜放在桌上,不是常見的玉盒,而是淡綠色的木質,有着天然的回風舞雪的美麗紋路,十分清雅,邊緣烙着一朵金色的曼陀羅花,是甯弈披風上的式樣,花葉妖娆,和木盒整體的清雅氣質格格不入而又生出奇異魅惑,也像甯弈這個人整體給人的感覺。
這人……做個盒子都要搞成第二個自己,鳳知微忍不住輕輕一笑,細細撫摸着觸手滑潤的木質,不過不得不佩服甯弈的眼光,相比于昂貴而俗氣的金玉之物,這個盒子本身,就很合她的喜好。
盒子裡,會是什麼呢?
看這盒子,就知道不會是常規的首飾,或者是閩南珍奇玩物?或者是什麼給她補身的靈丹妙藥?或者就是個惡作劇,打開盒子蹦出另兩個筆猴?
難為他統率大軍,操心軍務,竟然還有閑心給她置辦禮物。
鳳知微捧着腮,對着盒子,眼波流動,細細的想着裡面會是什麼東西,她并不急着打開盒子,覺得這份對着禮物,揣一懷淡淡喜悅猜想的心情,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