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微笑,答得也飛快清晰,“彼此彼此。”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眼神陰冷,随即鳳知微進,她出。
一瞬間鳳知微明白了慶妃沒有對天盛帝揭穿她身世的顧忌――慶妃自己也是皿浮屠後代,她害怕鳳知微手中也掌握有相關證據,也害怕抛出鳳知微身世,天盛帝如果問她怎麼知道的,那她一個“來曆清白,久居深宮”的妃子,應該如何解釋?
慶妃這種人,謹慎陰毒,是不會為了整倒敵人而先将自己置于危險之地的。
她掀開重重簾幕,向病榻上的皇帝磕頭,皇帝欣喜的向她伸出手來。
半晌後,内侍掀起簾幕,鳳知微淺笑退出,一邊走一邊道:“陛下放心,臣婦雖人微言輕。但一定會為皇朝盡一份微薄之力。”
皇帝有點嘶啞的笑聲傳出來,道:“你是好孩子,朕信你。”
重重簾幕再度落下,鳳知微退出寝殿,轉過身時,唇角的笑意又冷峻了幾分。
果然沒猜錯,天盛帝的主意,打到了呼卓草原的頭上,他想要草原出兵,在龍水關一線出擊長甯藩,好讓腹背受敵的朝廷大軍,能專心對付火鳳叛軍。
鳳知微在内侍的引領下快步走出寝殿,一路走過宮室,在路過甯安宮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看着那緊閉深紅宮門,深青一線檐角,牆角下青苔鮮明,一枝桃花殷勤探出。
她的眼底,卻隻是那年,隻是那年大雪中的甯安宮。
是那年染了娘親一地鮮皿的床榻,是那年孤室裡并排的兩具棺材,是那年不滅的長明燈,是那年甯安宮後院裡的桃樹,褐色枝幹下堆了雪,雪地上的字迹被她冰涼的手焐化。
她靜靜望着宮檐一角,剛才皇帝寝殿的對話,悠悠飄過腦海。
“知微,火鳳軍竟然以為女帥報仇之名起兵,奪取閩南,荒謬,實在荒謬!”
“陛下不必動氣,不過是逆軍妖言惑衆,家母因何而死……臣婦最清楚不過,陛下對家母仁至義盡,對知微關愛有加,深仁厚德,古今聖君難有也,逆軍妄言污蔑我皇,真是罪該萬死!”
天盛帝渾濁的老眼緊緊盯着她,眼神掠過一絲欣慰。
“這些逆軍一旦作亂,不過随便尋個由頭而已,朕問心無愧,何懼宵小中傷?隻是想起朕對火鳳對華瓊如此恩重,她們居然還能一朝刀兵相向,真是令人心寒。”
“陛下,不然,臣婦以女帥遺孤身份,去向火鳳軍曉以大義?”
“不必了,大軍如鐵,未必聽你一個女子的話,要你孤身犯險,朕……舍不得。”
是舍不得,還是不敢?怕放虎歸山?
皇帝心中,還是有幾分懷疑的吧?
要求草原出兵相助,就是對她的試探,看她有幾分忠誠之心。
鳳知微唇角笑意淡淡,快步出了宮廷。
回到府裡,現在她自然不能回魏府,但赫連铮當初在帝京做質子時就有堂皇府邸,她順理成章的住進去。
在府中寫了給草原的信,很明白的将天盛帝的話複述一遍給牡丹花,然後堂堂正正交由管事,經由朝廷驿站快馬傳遞。
這封信,是天盛帝等着的表态,與其讓他偷偷摸摸的派人截了偷看,不如直接走最堂皇光明的路線。
至于還需不需要寫封密信再做别的叮囑。
不必了。
牡丹花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鳳知微揚起臉,看着北疆的方向,隐約天際有人策馬而來,笑臉明亮。
送了信,她回到府中,這府裡所有東西都沒動過,保留着赫連在世時的粗犷随意風格,她沒打算換,哪怕見了那些他用過的弓使過的刀會痛徹心扉,她也會強迫自己看下去,住下去,就那麼清醒而不放過的看着,像那些在天際,始終也睜眼看着她一舉一動的親人們。
她不是一個人,在完成那些事之前,她是被獻祭了的魂。
晚風起了,吹破枝頭桃花,庭院裡一地落紅,她在春夜荼蘼裡默然不語,等待一個消息。
有人輕輕的接近,奇特的步伐,是皿浮屠獨有的頻率。
宗宸留在草原,現在她身邊主事的皿浮屠中人,隻以編号命名,每人各司其職,互不統屬,這是宗宸吸取當年皿浮屠被背叛的教訓,而采取的新的規制,這位“阿三”,就是負責皇宮那一片信息收集和傳遞,目前專司對慶妃的監視。
“主子。”身後聲音輕輕,“她出宮了。”
鳳知微霍然轉身。
慶妃不是藏在皇帝身邊寸步不離嗎?怎麼會在此刻出宮?
“往哪裡去?”
“城南四明巷。”
城南四明巷,京西神水街,京中兩大官宦貴族聚居地,慶妃這是要找誰?
鳳知微神色沉吟,按說慶妃此時出宮,很有疑問,但是她出宮的機會太難得,就這麼放過,她也不甘心。
慶妃是赫連之死的罪魁禍首,容得她活到今天,她寝食難安。
“帶路。”
幾條人影,無聲的出了順義王府邸,掠過夜空。
慶妃的身形很好辨認,她和她的手下,都是在當初皿浮屠武功上加以女子式改良,腰肢扭動得别具風情,遠遠的,鳳知微就看見以那種奇異的韻律掠過桃花樹梢的慶妃。
和上次相比,她的輕功又有精進,皇宮錦衣玉食生活,也沒讓她擱下功夫。
這樣的女人,豈會隻滿足于一個妃子的身份?
鳳知微遠遠的綴着她,看見她越過重重屋脊,越走越偏遠,最後在一處院子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