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退後一步,張口結舌的望着鳳夫人――她怎麼可以這樣說她!
她何曾好高骛遠,何曾喜好賣弄,何曾争風鬥狠,何曾――輕薄如此?
不過是心中一個小小願望,從聽見多年前火鳳女帥英風豪烈事迹後便湧動起的一個小小願望,她希望能通過自己,讓被迫堕于塵埃的那個明烈女子再次昂起頭來,讓她因為女兒的驕傲和出衆,再次獲得世人承認。
她想給她掙回已經流失的尊重和榮光,就算不能重回人上,也最起碼能獲得世人平等看待。
原來,娘是這麼想的嗎?
原來她無論做什麼,在娘的眼裡,都是輕狂的嗎?
心一寸寸的沉,墜到月光的波心裡,漾出無限的涼……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她僅有的熱皿丹心隻捧給那個人,卻每次都被棄若敝屣。
眼光一時不知該落在何處,她習慣性的垂下,一眼看見鳳夫人擱在椅上的汗巾。
松香色的汗巾,繡着精緻的大鵬展翅,還沒完工,一看就是給鳳皓的。
“呵呵……”鳳知微微帶譏諷的笑起來,真是的,傷心什麼呢,說到底還是自己傻,怨不得别人的。
“知道了。”她攏攏袖子,不再回避眼光,深深注目鳳夫人半晌,“您放心,沒下次了。”
說完她跨出門去,再不回首。
一室暗淡的光影如水光動蕩,被她毫不猶豫的抛在身後,那般浮漾的微光裡,她沒有聽見身後也如水光一般清淡的,一聲歎息。
鳳知微“出天花”,萃芳齋驅散傭仆閉門謝客,魏知整整衣冠,照舊活躍在天盛朝廷舞台上。
局勢内裡暗潮洶湧,官員們一撥撥的見人串聯,各大王爺府邸車水馬龍,本該在貴妃壽宴後便回江淮道的五皇子,以需要伺候皇帝湯藥為名賴着不走,他是皇帝被刺案的嫌疑人,卻沒有好好的閉府聽勘――事實上現在也沒有人來勘他,太子薨,皇帝病,皇後早逝,常貴妃待罪,楚王拒絕主持政務,從内到外,無人可以主事,誰想主事别人也不依,内閣按下這頭翹起那頭,大學士們天天往皇帝寝宮跑,嘴角起的泡,一個比一個大。
而原先由五皇子主持的工部,再三向内閣遞帖子,指責戶部故意延緩京中九城城門修葺工程工銀發放,戶部則反唇相譏工部未曾做好通杭運河的工程,導緻今年夏天南方大水沖毀堤岸,運送錢糧稅銀的官船無法通行,延誤了戶部回銀,戶工兩部吵得不可開交,連帶着扯出了工部尚書的侄子和南方大戶承辦漕運其中有貓膩,據說還打死了人卻又逍遙法外,扯着扯着扯上了刑部枉法縱兇,刑部不甘示弱,抛出當年的北疆于邺糧庫以黴糧冒充新糧送往戰場導緻兵敗的舊案,聲稱掌握了什麼什麼新證據――滾雪球似的,六部吵成了一堆。
“陛下再不醒,事情就大發了。”胡大學士在一次入宮回來後,憂心忡忡對鳳知微歎息。
“老相宜擇木而栖矣,卻不知誰家的樹比較結實些?”鳳知微開玩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胡大學士捋捋老鼠胡子,斜瞄她一眼,一搖三晃的走了。
鳳知微含笑看他遠去,心想楚王派最近也很有些騷動的,比如姚大首輔就有些心神不定,倒是辛子硯和胡聖山,一副安之若素樣子,辛子硯幹脆搬到修纂處去住,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倒把青溟書院都交了給她。
那就靜觀其變吧,鳳知微也就外甥打燈籠――照舊,每日帶着她的顧大人去上班。
青溟書院目前還獨立于風波之外,自有其超然之态,自然也有人試圖拉攏,比如工部尚書就以品書賞鑒為名,給鳳知微送了好幾次珍貴典籍,鳳知微拿來翻翻,客客氣氣送回去,來回幾次,人家也就不送了。
鳳知微倒是有幾分疑惑,她供職内閣和書院,和六部沒有交情,這位工部尚書突然大獻殷勤,有點發人深省,但是誰都知道,現在的六部是渾水,碰不得,有這個拉扯的功夫,不如和顧衣衣剝剝胡桃,和赫連世子喝喝酒。
赫連铮現在不爬牆了,現在直接拎着酒來拜訪司業大人,他終于摸清了他家小姨的唯一缺點――貪杯也,于是今天“大漠醉”,明天“千谷醇”,後天“江淮春”,都是極品的令鳳知微無法抗拒的好酒,把他小姨和小姨的衣衣喝得每天眉開眼笑心花怒放。
赫連铮原先也眉開眼笑心花怒放,漸漸的臉便苦了――小姨又騙人!小姨的酒量根本就不是兩壺――她千杯不醉!
于是打着主意想灌醉小姨亂淪一次的赫連世子,無數次興高采烈的來,偃旗息鼓的去……
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人發洩,最佳出氣包就是他小姨的弟弟他的親愛的内弟,于是可憐的鳳皓,在每次赫連铮和鳳知微喝酒時,被不斷使喚“溫酒去!”“拿個汗巾來!”“背我回去!”
鳳皓一向是沒公子命卻有公子派頭,嬌寵慣了的,哪裡吃得了這個苦,然而奇怪的是,雖然他的臉色臭比茅坑,但是居然乖乖忍了下來,和他當初一闆磚拍倒國公爺的煞氣不可同日而語,鳳知微冷眼看着,心中倒有幾分疑惑。
她還有個疑惑一直放在心裡,終于有次在和衆人一起喝酒時,問姚揚宇,當初怎麼認識鳳皓的。
那批公子哥兒早給鳳知微和顧南衣整服氣了,現在鳳知微叫他們汪汪他們絕對不哼哼,姚揚宇姚公子聽見鳳知微問這個,斜着醉眼拍着他家司業大人的肩笑,“咱們哪裡看得上那小子?有次和楚王殿下在外面玩,碰見這小子探頭探腦,咱們要趕,殿下心情倒好,留下了,說他怪可憐見的,不妨帶着玩玩,讓他見識下帝京榮華也好,可惜這小子沒錢,兄弟們倒說幫他墊的,殿下卻又不許,說隻有借錢賭的,哪有借錢嫖的?秋府家大業大,随便拿出什麼來都夠用了……後來這小子不知怎的便不見了,現在又冒出來……我是看不上眼這小子,真不知道哪裡投了殿下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