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娘親生下孩子的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屍體在哪裡?
鳳知微呆呆坐在那個小小的坑前,腦中瞬間空白,半晌發瘋般跳起,将周圍幾丈方圓之地統統掘了個遍。
會不會娘親記錯了?會不會沒埋在桃樹下?
雖然心裡知道既然有那小衣服包裹那就肯定是,但心中此刻卻絕不願意面對這樣一個事實,如果當日嬰兒沒有死,那他應該在哪裡?
顧南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一言不發陪她挖,直到将那片山頭都挖遍一無所獲,鳳知微才頹然睡倒,倒在那片狼藉的泥土上。
她癡癡望着天空,眼神空無一物。
不用猜了,又是一起換嬰。
不同的是,慶妃是将别人的孩子換了自己的孩子,而顧衡,卻将自己的孩子,冒充養子,養在鳳夫人身邊。
他大概害怕鳳夫人生下的孩子托付給别人總有一天會被查到,會給鳳知微帶來隐患,所以假稱孩子夭折,抱出去幾天再抱回來,抱回來的時候,親生子便成了養子。
他把親生子以養子的名目養在鳳夫人身邊,至死不告訴她真相,就是為了将來,她能狠心做完該做的事。
所以鳳夫人到死,也不知道,她等了十六年等他去死的那個孩子,是她的親生子。
代代皿浮屠首領,是不是便是因為這種隐忍狠絕心志專一,極度的專一帶來極度的無情,才能成為鐵皿密衛的第一人?
鳳知微沉在黑暗裡,想着那包裹着嬰兒小衣服的石頭,想着千裡外鳳夫人和鳳皓的孤墳,想着娘臨死前都不知道她愛的人騙了她,不知道皓兒原來是她的親生子,想着如果她知道,那麼一切是不是根本不會發生?
她冰涼的手指摩挲着信箋的封面,良久,落下淚來。
黑暗裡,一聲細若遊絲的呢喃,慢慢飄散。
“這算什麼……”
三個月後。
戰局突然發生變化,前去隴北邊界增援的華瓊火鳳軍,在長甯詐敗之後,突然遭到朝廷大軍偷襲圍困,被困在隴北邊境翔山。
于此同時,南海将軍突然對西涼出兵,新任南海将軍姚揚宇,一戰将西涼邊境守軍打退數十裡,顧南衣因此被鳳知微催促着回到西涼。
一直在壓縮退讓的天盛大軍,此刻似乎終于按捺不住,終于在大成軍隊面前,展現了第一大國百萬雄軍的氣概,頻頻出擊,不斷進攻騷擾大成諸境,諸路軍接連敗退,杭銘被擒,除了來去如風的順義鐵騎之外,大成諸軍形勢一片危急。
新立的大成政權,眼看便要風雨飄搖,女帝十分焦灼,為此召開朝會,表示要禦駕親征救出杭銘和被困的華瓊,這個想法立即遭到所有将領的反對,女帝卻一意孤行,表示擒賊擒王,與其四面救火,不如直搗黃龍,當即帶領精兵甲于天下的十萬順義鐵騎,穿恒江直撲帝京。
大軍日夜疾行,在必經之地洛縣附近和虎威軍相遇,經過試探性接觸,不分勝敗,随即各自紮營,隔洛水對峙。
今年冬天特别冷,十二月江淮的冬更是陰冷入骨,鳳知微披着大氅鑽出帳外,隔着煙雨濛濛的黎湖,看着對岸若隐若現的洛縣行宮。
“對方陣營裡應該有地位極高人物。”鳳知微對跟着出來的順義鐵騎首領兀哈道,“陣法很是不錯。”
她抿着唇,有句話沒說出來,陣法不僅不錯,風格還有些熟悉。
“怕什麼。”兀哈滿不在乎的操着不熟練的漢話道,“将來兵擋土來水淹!”
鳳知微笑笑,也不糾正他的語誤,道:“兀哈,記得我一句話,不要逞匹夫之勇,要以士兵性命為念,若是我有個什麼不好,你們不要死扛,撤走就是。”
“陛下為什麼這麼說?”兀哈硬梆梆的問,“為什麼還沒開打就說這樣的喪氣話?”
“戰場無情,瞬息萬變,我不過是說一個可能而已。”鳳知微淡淡道,“不過這也是命令,兀哈,我剛才的話,記住了。”
兀哈想了半天,半晌才道:“是!”
鳳知微滿意的點點頭,眼神突然一凝——對岸黑光一閃,飛來一支響箭,奪的一聲釘在帳篷頂端。
士兵趕來護駕,将那響箭取下,箭上附着一封書信,鳳知微取下看了,笑了笑道:“勸降書。”仔細研究了陣子,點頭道,“嗯,文采不錯,‘假以竊僞之國體,可堪天軍之一摧?’語氣也很大。”
“放他個狗屁!”兀哈跳腳大罵,“揍死你個軟腳羊羔子!”
鳳知微将信疊好,沉思一陣,揮手道:“回信。”
書記官趕來,鳳知微眯着眼望着對岸,緩緩道:“假以擄掠之大位,可堪天命之一摧?”
書記官提着筆等了半天,她卻不說話了。
“陛下,就這一句?”
“就這一句。”
“……”
信附在響箭上射了過去,隐約可見霧氣裡對岸一陣騷動,過了陣子,又是一支響箭射了過來。
這回信似乎很長,最起碼鳳知微看了半天,然後沒要書記官,親自提筆寫了回信。
她寫得也很長很認真,眉宇間有淡淡的蒼涼和解脫,不像在陣前和敵方主帥飛箭談判,倒像在潑墨臨屏,精心寫人生絕筆。
又過了陣子,響箭射來,這回的信非常簡單,隻有四個字,字迹明顯和前面兩封不同,龍飛鳳舞,墨迹淋漓。
“你來見我!”
衆人瞥見這幾個字,都露出怒色——什麼人敢對陛下呼來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