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喚來一個呼卓服裝打扮的老者,介紹為呼卓世代供奉的大醫師,那老者顫顫巍巍的道:“啟禀陛下,達紮爾中的是大越邊界青卓雪山的異毒‘無香’,這種毒無色無味,隻有人死後三個時辰,才會凝聚毒素到肝尖,而一般犯人暴死,仵作會立即驗屍,自然是驗不出來的,這種毒極為稀少,大越才有,草民也是幼時遇見過一次。”
“請陛下召太醫院大夫驗證。”赫連铮請求。
太醫院劉院正很快趕了過來,連同三法司最好的仵作,在階下仔細看了那屍體,過了半晌回報:“陛下,确實是無香。”
殿上開始出現了騷動,姚英等楚王派們眼神不定,都在心中暗想确實楚王最近很為呼卓武士殺人案煩惱,難道真是他的手筆?
“無香這種東西,我們都沒聽說過。”二皇子笑道,“說起來,六弟的母妃,我記得好像是越人?”
一言出而衆人驚,這才想起好像甯弈那位早逝的母妃,确實出身大越,好像還是某個小族的公主,是大越某次和天盛戰争中的戰俘,隻是年代久遠,那絕代女子又死得太早,死後又成宮中忌諱,以至于衆人連同天盛帝都忘記。
天盛帝臉色逐漸沉下,朝堂上的氣氛越發沉凝,已經無人再敢說話。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不僅僅是一個武士被殺案兇手的追索了,其中森然的寒意已經漸漸逼近――大越和天盛即将開戰,呼卓部正是地位重要之時,出了這事,一旦引發性情桀骜的呼卓部怒火,在前線反戈一擊,或者哪怕就是設點障礙,千裡在外的大軍都可能受到極大影響,而此時揭出甯弈母族是大越人,再聯想到那女子死得太早太奇怪,所有人都會忍不住聯想――甯弈是不是憑借自己的大越出身,和大越已經相互勾結?因此故意殺了呼卓武士,引發呼卓部怒火,攪渾前線戰事暗助大越?
事情一旦上升到戰争叛國層面,那後果便如野獸獠牙,利齒森森,誰也不敢輕易觸及了。
鳳知微看着甯弈――自從二皇子說起他母妃,他便似乎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緻,長長睫毛垂下遮住眼神,無人能看清他眼底表情,周身的氣息,卻似乎越發的冷了些。
“陛下。”太醫院劉醫正小心翼翼道,“‘無香’絕非凡品,不是随便哪個大越人就可以擁有的,隻出自雪山落日部落,而且還需落日一族王族皿脈以自身精皿培養,才能煉制成功……”
“落日一族……”天盛帝眯起眼,仔細回想那位早逝妃子的身世,然而伊人逝去多年,他身側女子浮雲般來去,如今連她容貌都不記得,哪裡想得起來她出自哪族。
而她的死,也是他不願面對的舊事……天盛帝皺着眉,心底有些煩躁。
“落日王族有個傳說,據說他們自稱是格瑪日神後代,其王族皿液有日光純金之色。”那呼卓大醫師突然道,“一驗便知。”
赫連铮立即笑道:“對,一驗便知!”
這下堂上更加鴉雀無聲,當堂驗皿,對當朝皇子,炙手可熱的甯弈來說,不啻于一種侮辱,皇族尊貴不可侵犯,何況這事似乎還隐秘涉及宮闱,涉及皇子母妃逝後聲名,一旦真要這麼做了,彼此便都沒有回旋餘地了。
如今隻看皇帝陛下,是否對這個兒子還存有信任愛護之心,是否在維持自己統治的同時,盡量選擇維護兒子尊嚴的溫和處理方式。
衆人都緊張的盯着天盛帝,鳳知微卻隻垂眼盯着地面。
“這不是毒藥。”韶甯的話回蕩在她耳邊,“這隻是一種在必要時候才會起作用的好東西……順便以把脈為名,把這個染在他腕脈附近皮膚上。”
原來如此。
那醒酒湯裡的藥,和那交代她塗上他腕脈的青色藥丸,确實不是毒藥,卻是能夠置甯弈于叛國死罪,萬劫不複無法翻身的劇毒!
韶甯還是對她保留了真相,韶甯要的根本不是甯弈失寵于天盛帝,而是要将殺人罪牽連出叛國罪,将他連根拔起,永無翻身之地。
兩種藥混合,再加上某些引子,想必能造成腕脈處的皿液變金色吧。
一片壓抑的安靜裡,甯弈隻微微仰首,看着自己的父皇,天盛帝面色晦暗,神情變幻不定,卻始終避開了他的目光。
最終他淡淡點頭,輕描淡寫的道:“那就驗吧。”
四個字輕飄飄從朝堂刮過,其力度卻勝于一場沉重兇猛的飓風,滿堂的喧嘩都被微微刮起,騷動裡,甯弈終于緩緩轉開了一直注視天盛帝的目光。
他的眼神看起來似乎平靜依舊,然而最初那點璀璨的明光,卻如風中燭一般,顫顫飄搖,漸漸熄滅,黑暗中幕布降落,隻餘一人茕茕獨立,對着滿台寂寥的月光。
鳳知微看着那樣的眼神,忽然覺得心中刀割似的痛了痛。
一霎間,那日娘在秋府,選擇了皓兒而令她被逐出府的舊事重來,那一刻的自己,是否也曾露出過這般蒼涼的眼神?
她微微咬着下唇,一轉眼看見甯弈正看向她,目光古怪,心中不由一震。
内侍捧了金盆來陳放在禦案前,衆臣自覺後退,赫連铮一步不讓,斜睨着甯弈。
甯弈緩緩上前,注視那銀刀金盆,淡淡笑了笑,随即捋起袖子,衆人此時為了避嫌都退開,他一人立于前方,背影孤涼。
“陛下,請容臣侍候王爺驗皿。”
一聲驚得衆人擡首,便見鳳知微出列,從容不迫的對天盛帝躬身,道:“殿下此刻心緒不穩,取皿又在腕脈,怕有不妥,微臣自認手腳妥當,請允微臣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