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巴老頭胡聖山卻緩緩搖了搖頭――陛下是涼薄之主,此時誰去勸谏誰倒黴,倒不如冷一冷再說。
老頭子私心裡還有個打算,魏知入仕以來太過一帆風順,對年輕人不是好事,不如趁機也讓他吃點苦頭,将來王爺在他最危急時刻雪中送炭,說不定還是拉攏他的機會。
一衆人各自打着算盤,心思湧動,鴉雀無聲。
那邊鳳知微緩緩擡眼,看着面前寒光湧動的刀鋒。
她永遠雲遮霧罩的眼神,此刻卻突然精芒一閃,亮如閃電,刺得正森然看着她的幾個禦林軍護衛目光一跳,對望一眼,将刀往下壓了壓,語氣卻和緩了一點:“魏大人,請。”
衆人屏息看着,猜測着這從未受過挫折,禮部尚書闆凳還沒坐熱的少年一品大員會怎麼動作?闖殿?訴冤?哭求?傷心帝王薄涼?讓他那舉世無雙的護衛直接動手?
然而,等着看好戲的官兒們失望了。
誰也沒想到,長刀相架之下,鳳知微擡眼看了看殿上一眼,突然退後一步,跪下,對着金殿之上龍座方向,拜了三拜。
她伏在地下,将官帽取下,端端正正放在一邊,肅然道:“剛才臣在轎中隐約聽聞禮部昨夜之事,臣忝為禮部主官,竟然對如此大事全然無知,這便是臣的罪,臣願領受萬死之罪,千錯萬錯,錯在臣一身,隻是陛下春秋已高,若因此逆火上湧傷及龍體,臣百死莫贖,但求陛下暫攝怒氣,珍重龍體,那便是臣和萬民之福了。”
四面默然無聲,官兒們凝神聽着她娓娓而言,一瞬間都在心中暗叫:佩服!
幾個大學士對望一眼,眼神凜然。
當朝一品,忽遭遇臨頭大禍,宮門前當着百官被禦林軍攔下,當即解入刑部大牢,突如其來而又不留絲毫情面,驟然從天上落入地下,換成他人誰受得了?以往那些人,當場癱軟有之,小便失禁有之,涕淚橫流有之,最好的,不過抖着手咬着牙不失顔面硬撐着離開罷了。
誰還能像這少年一樣,無故加之而不怒,驟然臨之而不驚,短短一段話,堂皇光明,既辯白了自己對此事完全無辜,又諄諄切切毫無怨言的表示了對陛下的關懷,自己身陷囹圄,還在擔憂陛下莫要氣傷――陛下年事已高,老年人是最在意這些的,再大的火,聽着這一場娓娓又深情,不為自己開脫卻又巧妙表白心迹的進言,隻怕也要被澆滅一些。
這種沉穩和定力,智慧無雙的應變,便是浮沉宦海幾十年,幾起幾落的大學士們都未必能做到。
魏知少年得志,從未受過任何挫折,最該意氣風發鋒芒逼人,是哪裡學來的這天生城府和驚人的自控力?
“魏大人有心了。”胡聖山當先道,“你的話,我等定當轉告陛下。”
“那便多謝了。”鳳知微一笑,轉頭對顧南衣道:“你别跟去了。”
“不行。”禦林軍前來押解的頭領道,“昨夜闖入禮部的人中,有一人武功高強,擅長點穴,這等高深武功,顧大人據說也是會的,所以也請一并去刑部說清楚。”
鳳知微也沒說什麼,隻歉然對顧南衣一笑,“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顧少爺淡定的解下劍,交給禦林軍那位隊長,回身對跟來的小厮道,“去拿大氅來,你家主子腰不好,睡覺用。”
小厮抖着腿應了,官兒們面面相觑――敢情這位以為是去度假的?
“告訴小姐,他爹度假,兩次陪睡欠着。”
“……”
官兒們咬着嘴,想笑不敢笑――還真度假了。
有些思想不純潔的卻在推敲那句話――難道如果這爹不度假,就要陪女兒睡覺?陪?女兒?睡?
啊啊啊啊啊……傷風敗俗啊……
“中午送乳鴿湯,晚上素點。”顧少爺依舊淡定的在安排假期食譜,“她晚上吃葷多了會睡不好。”
官兒們開始吸鼻子……啊啊啊啊這對斷袖多麼的情深意重啊……
一座金頂綠呢王轎悠悠的擡了來,轎中人正要掀簾下轎,聽見這一句,手頓住了。
那邊鳳知微似也想起了什麼,關照道:“昨晚東西燒了不少,重新買被褥來送進去,要江淮出産的那種羽雲絲綿,品質最好一團雲似的那種。”
官兒們眼冒綠光――啊啊啊啊一團雲啊,啊啊啊啊在牢裡也要被翻紅浪啊。
“再帶……八斤小胡桃。”
“魏大人。”禦林軍那位隊長早已聽呆了,此時反應過來趕緊攔,“别的也罷了,胡桃不可以,聽說顧大人武功極高,善使胡桃飛镖。”
“把殼剝了,隻送桃仁進來。”鳳知微立即吩咐,轉頭很溫和的對禦林軍隊長道,“桃仁太輕,當不了飛镖,放心。”
“……”
兩個去“度假”的人安排完,施施然跟着禦林軍向外走,顧忌着魏知身份,沒有五花大綁穿枷戴铐,卻足足動用了一千人押送。
路邊停着一座王轎,轎子半掩簾,掀簾的手修長潔白,簾後人目光變幻如深海。
鳳知微對轎中人笑笑,躬躬身:“王爺。”
“魏大人好自珍重。”甯弈看着她,緩緩道,“刑部彭尚書,是你們禮部出身,最是剛正不阿的君子,你放心,至于你的案子,現在諸事不明,倒也不必憂心,稍後陛下自有旨意,三法司和我們幾兄弟,難免都要過問的。”
鳳知微目光一閃,又是一躬,道:“多謝王爺關愛。”
甯弈這話裡透露了很多信息,他說彭尚書“剛正不阿”,便暗示了此人有可能因為太“嫉惡如仇”,會對鳳知微下手,他說三法司和幾兄弟都要過問,便是說這是重案,他會想辦法三法司會審,以免刑部一家做手腳,但陛下對他這個三法司主管皇子也沒有全部放心,二皇子七皇子都可能會參與進來,而現在的三法司因為年前天盛帝的一番更動,已經不全是甯弈親信,所以要她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