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爺點點頭,用一種抵抗莫大痛苦的語氣答道:“那天很難受,也很特别,所以試試。”
“那天抱着這個孩子,你有特别的感覺是嗎?”鳳知微認出這正是那天她們在碼頭上救的那個嬰兒,救下後就送去了世家的善堂,不想顧南衣居然一直記得,如今竟然想起要拿這個來試手。
“學武的時候也有關隘,迎着上了便水到渠成。”顧少爺說起武功便特别流暢些,“所以我覺得這個也一樣。”
鳳知微默然看着他,她知道因為自己的險些丢命他卻渾然不覺,顧南衣很有些自責,第一次表露了要做和他們一樣的人的想法,卻沒想到,他說到做到,竟然想到要去撫養那個孩子,來慢慢學會做個正常人。
可是對于需要遠距離,需要生命中甯靜無波的他,這樣的舉動,應該有與生俱來的抗拒和痛苦吧?
他痛苦,卻堅持,隻因為,不想再莫名其妙失去她。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皿脈中的執着,才成就了他與衆不同之處。
鳳知微抿了抿唇,心中微微的發緊,顧南衣開始願意去接近人群,那是好的,是她一直希望也為之努力的事,可是突然,她的心中又泛起一陣莫名的畏懼和顫栗,仿佛看見冥冥中命運的森涼鐵青的面孔,獰笑着遙望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和純潔。
讓那潔白如紙,安靜在自己的天地裡的少年,去懂得并面對這人世的滄桑和複雜,真的是好事嗎?
走出去,可能看見華美的人生斑斓的天地,卻也更可能看見黑暗的人性帶皿的人間。
她突然因那一瞬間的心涼,有些微微動搖。
“顧兄……”她伸出手,要去接過那個嬰兒,實在看顧南衣那個僵直得抱得遠遠的姿勢就替他難受,“有些事不要勉強,何況照顧孩子别說你,就是其他人也很難做到,我們不如換個方法試試……”
“不。”顧南衣一飄身讓開了她,“這個有感覺。”
兩隻筆猴在他肩頭唧哇亂叫擠眉弄眼,抓住顧南衣頭發蕩秋千,渾然不知這要換成以前,它們這蠱祖宗立刻就會變成蠱肉餅。
鳳知微勸說無效,一轉眼看見顧少爺竟然抱着孩子直奔她被窩,大驚之下急忙追上去,将被窩往床裡一推,回頭對顧少爺僵硬的笑。
顧少爺哪裡想得到這女人做賊心虛,自顧自将孩子放在她床上。
随即兩人便聞見一陣不太好聞的氣味。
顧少爺望望鳳知微。
鳳知微望望顧少爺。
半晌鳳知微抽抽嘴角,道:“少爺,你抱回了他,便得對他負責。”
顧少爺不和她鬥嘴,嘩啦啦抽開尿布,鳳知微痛苦的閉上眼,知道今晚自己的床得從裡換到外了。
痛苦歸痛苦,當真就這麼把顧少爺和他要養的娃娃扔在一邊不理?鳳知微隻好上來幫手,尿布一掀“啊”的一聲。
看那孩子剃的富貴人家男孩常有的壽桃頭,一直以為是男孩,原來竟是女孩。
顧少爺向她投來疑問的眼光,鳳知微覺得有點難以開口,想了一下道:“這是個女孩子,不太方便的,下次我找個男孩給你養。”
顧少爺還是用那種澄淨無辜不明所以的眼光看着她,一副“女孩就女孩我是照顧小孩你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表情,看得鳳知微隻覺得自己思想龌龊無地自容。
好吧她閉嘴,鳳知微老實的把床單撕了給孩子先換上尿布,又命人去找華瓊,鳳知微很相信華瓊處理事情的能力,從某種程度上華瓊比她更狠――前陣子“燕姨娘”一哭二鬧三上吊,鳳知微準備驅逐出去,華瓊攔住了,三下五除二的送到庵裡去“普渡衆生”,并以燕家主母身份,要求她為燕家祈福八十年,換句話說,這輩子燕姨娘是沒法出來了。
不一會兒華瓊過來,看見手忙腳亂的兩人就笑了,聽鳳知微說了原委,道:“好辦,我給大人找個得用的奶媽來,就安排住在這邊西跨院小房裡。”
鳳知微以為顧少爺一定會反對的,不想他竟然還是沒說話,看來是下定決心,不敢多抗拒,堅決不退縮了。
奶媽當晚不可能便來,華瓊便在鳳知微院子裡住了,替他們照顧着,她給孩子洗澡時,顧少爺就老老實實坐在一邊仔細看着,她給孩子喂米湯,顧少爺也喝了一半,對這種不甜不苦毫無味道的玩意兒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并對孩子喝得津津有味表示了極大的不解,覺得果然孩子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東西。
兩隻筆猴玩累了,在他肩頭酣然而睡,他用兩個手指拎下來,拎得遠遠,動作很小心,華瓊看着有點疑惑,顧南衣淡淡告訴她,“我怕一不小心控制不住就捏死了。”
華瓊忍不住一笑,笑完卻斂了容,将孩子哄睡後,自己去花園散步。
這一散步,自然就遇見也睡不着出門散步的鳳知微,兩人隔着花叢對視一陣,笑笑,轉過花叢在一處白石桌椅前坐下。
“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華瓊掠掠頭發,“我知道你過陣子就要去上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可能會帶海上偵緝營出海剿盜,看常家目前的态勢,遲早也要從海上走,你是不是打算在海上和殿下會和,事情辦完就直接回京了?”
“是的。”鳳知微一笑,“船舶事務司已建,世家得到控制,官府那邊,南海官場上下有把柄捏我手裡,周希中又承我救命之恩,再不會有什麼幺蛾子,我這邊的欽差事務已經基本完結,而殿下也已勝券在握,他以親王之尊,不可離京太久,閩南事變戰局穩定之後,其餘事務必然要交給閩南将軍處理,他和我,都會在近期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