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小小姐望着那小豆丁,半晌,笑了。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膽!”她學着那孩子的結巴,“大大大大……大……大膽!”
“大大大……大膽!”
“大大大大大大大……”顧知曉扮鬼臉。
“大大大大大大大……”那孩子舌頭立即開始跟着打結。
顧家小小姐捧着肚子笑滾在地上。
“大膽!”
那孩子臉都氣紅了,翻來覆去卻隻會說這一句,似乎也就這一句最流利。
顧知曉抱着肚子笑得打滾,沒發覺那個錦袍小娃娃,臉色越漲越紅,眼泡裡一汪淚要掉不掉,突然“嗷”的一聲,蹬蹬蹬上前,就很熟練的去踩她的手。
那邊顧知曉初遇同齡孩子便起紛争,這邊大殿裡觥籌交錯風雲暗湧。
西涼官員不甘于兩次在鳳知微手下受挫,紛紛想在今晚找回場子,在攝政王裝傻默許下,先是采取灌酒方式,指望着灌倒使臣讓他們自己出洋相,結果兩位副使及一般随員倒是很好灌的,一灌就醉,一醉就睡,洋相看不着,還得提供房間侍候人睡覺,而正主兒魏侯,那酒量彪悍得不似人,真正的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百餘官兒魚貫來敬,他不僅酒到杯幹,還能從容回敬,敬個雙喜杯兒還不罷休,要和你三陽開泰,三陽開泰了還未盡興,再來個事事如意,事事如意幹下來,你眼睛發藍腳步轉圈了,這位魏侯還要和你“五福臨門”,直到那逞強敬酒的西涼官兒,噗通一聲徹底拜倒在他袍角之下才肯罷休。
前車之鑒覆了五六個,其餘的官兒再也不敢前赴後繼,魏侯擎杯微笑立于場中,高舉酒杯,四面一轉,所有官員惶然縮頭,心中大恨――蒼天不公!嘴皮子耍陰謀搞不過人家也罷了,居然連拼酒都輸!
鳳知微擎杯微笑四面一轉,很潇灑的便欲回席,她今晚本就有備而來,宗宸的解酒丸效果可好得很,喝?喝死你!
她剛剛轉身,忽然一頓。
四面無數沉寂的席位裡,突然站起了三個人。
有一個是右首第一席的大司馬呂瑞,這倒也罷了,但是另兩個,讓她眉頭皺了皺。
這兩位,席次不在一起,排得也很不起眼,攝政王介紹時淡淡一句,似乎一個是西涼南境一個邊遠郡縣的郡守,另一個是西涼頗有影響力的世家的三代子弟,兩人都是有公事來錦城辦理,正好鹹與盛會,按說每種宴會都有這種人,不為人注意的隐在角落裡,擠個位置開開眼界,和大人物混個臉熟,日後說起來有吹噓的資本,說不定還能借此緣分搭上線之類的,鳳知微見慣這種場面,原先也沒在意,不過淡淡一瞥而已,那兩人也一直本分,像他們的身份一樣,縮在那裡。
然而此刻她這番舉杯半玩笑半挑釁的一站,那兩人竟然同時站起。
同時站起也罷了,同時站起後,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沒想到對方站起來,都怔了怔。
那一瞬間兩人隐在暗處的神情,似有火花一閃,随即消逝,然後兩人同時看了看大司馬呂瑞,又齊齊坐下來,坐下來的時候,又互相看了一眼。
這一番動作,可就很有些微妙了。
鳳知微眼神一閃,這才仔細的打量了那兩人一眼,看起來相貌打扮都平平無奇,符合他們的身份,隻是兩人氣質都似乎很好,一人沉默端坐,氣質溫潤儒雅,另一人斜斜半倚,折扇漫不經心敲打掌心,姿态靈動,先前兩人隐在暗處不顯眼,此刻一打量,便看出風神皎皎,絕不泯然于衆人。
真正久居上位的人,哪怕改裝易服,混于市井,自有不同他人鶴立雞群之處。
鳳知微眼神一掠便過,注意力已經轉向端杯而來的大司馬呂瑞,這個男子和她想象中不同,傳聞裡這位大司馬,是西涼先皇第一重臣,先帝駕崩時将幼主托孤于他,結果他卻在攝政王把持政權之後,迅速轉投了攝政王陣營,任由攝政王主掌軍政大權,太妃董氏把持後宮,甚至在投靠攝政王之後,還親自出手,替他剪除了一批忠于老皇遺诏、堅決反對攝政王把持軍權的老臣,由此獲得攝政王信任,是西涼朝廷攝政王之下第一人,倚為左膀右臂,在鳳知微的想象中,這等趨炎附勢之徒,想必狼視鷹顧容貌陰鸷,不想今日一見倒大出意料――這是個文秀近乎荏弱的男子,膚色蒼白,眉目清秀,看上去便如女子,身體似乎也不是太好,席上時常在咳嗽,隻是偶爾目光一轉間,眸光如天際閃電青影疊起,才讓人看見屬于西涼重臣的獨特鋒芒。
此刻他軟綿綿慢吞吞端了個巨大的酒杯上前來,一搖三晃,讓人擔心會不會栽進酒杯裡。
鳳知微站定,含笑看着他。
“魏侯好酒量。”呂瑞眯着眼睛,更加慢吞吞的道,“不想魏侯不僅長于政務軍事,更擅杯中之物,想來這般豪量,定是在天盛官場時常宴飲之中,久練而成?”
這是譏諷天盛官場多酒囊飯袋了,鳳知微一笑,舉杯不勝感慨的道:“官場飲宴頻繁,諸國皆如是,久而久之确實也就練出來了,在下今日赴宴,原本心中惴惴,想着面對西涼諸位同僚,定然要狼狽扶醉而歸,不想貴國官員都這般謙讓,争相要對在下五體投地,想來赴宴太少,練習不夠?也是啊……酒肉還是很貴的,呵呵。”
這話更狠,你既然說我們喝酒飲宴多,我就說你們飲宴少――因為太窮。
西涼群臣相顧失色,臉色難看得很,呂瑞卻不動氣,軟軟一笑,又斟了一杯,道:“魏侯放心,酒肉雖貴,還是請得起魏侯的,就是粗劣了些,諸般排場,抵不得貴國聲色犬馬,嬉遊獵豔,男女通吃,積澱出的風流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