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輕輕的拍打着船舷,海面上風平浪靜,八艘戰船一字排開,船桅上的骷髅王冠旗在風中搖曳,天鄙青葉站在船頭,兩隻腳不丁不八的踩着巨鲸的骨骸,滿臉都是得意的神情。
“我喜歡大海。”
天鄙青葉深深吸了一口氣,鹹濕的海風鑽進鼻子裡,令人通體舒暢,充滿了力量。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條月牙項鍊,那項鍊是用銅金打造的,在陽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原本它不屬于天鄙青葉,而是另一位船長的心愛之物,那是一位威名赫赫的船長,擁有一座比仙女島還要大的島嶼以及五艘戰船,每一艘都比死亡之魇要強大,一個頂倆。不過現在,這位了不起的船長已經死了,他的腦袋被天鄙青葉沉到了海裡,或許海中的仙女會發現他,把奶水擠進他那肮髒的嘴巴裡。腦袋沒了,挂不住項鍊,于是這條項鍊屬于了天鄙青葉。三艘戰船被擊沉了一艘,剩下的兩艘也自然而然的屬于了天鄙青葉。至于那座名叫鷹島的島嶼和島嶼上的人,當然也都成為了天鄙青葉的财産。
在大海之上,唯一的王者是力量。
而力量可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以往,每當在海上碰見那位船長時,威震八方海域的天鄙青葉都會望風而逃,可是現在,了不起的人死了,天鄙青葉卻還活着,而這一切當然得歸功于力量。天鄙青葉是個聰明人,隻有聰明人才會在殘酷的海盜群中生存,他借助姬烈的力量打敗了黑胡子,再借助黑胡子與姬烈的力量,打敗了那位名符其實的近海之王。八艘戰船倒映在大海上,很是壯觀,也很美麗,天鄙青葉的力量在一點一點的增長,越來越強大,從來也沒有這樣強大過。
“我喜歡陸地。”
小海鳥從絡青獅的頭冠上起飛,凄涼的号角聲響起來了,回應它的是遠方的号角聲,一長一短,是歡迎回家的信号,那道并不巍峨的海牆像條黑線一樣攔在海岸上,天鄙青葉張開雙手,海風撲過來,揚起他的頭發,他覺得自己像是長了一對翅膀,正在大海與陸地之間自在的飛翔。
“恭喜你。打敗了鷹牙,你就是近海之王。”
絡青獅走到天鄙青葉的身旁,他的拳頭上纏着傷布,在這場鷹島争奪戰中,絡青獅右手的尾指被敵人削掉了,那敵人不是别人,正是近海之王鷹牙,當時,天鄙青葉正在和鷹牙博鬥,鷹牙揮舞着巨大的尖刺鐵錘把天鄙青葉打得節節後退,絡青獅挺着盾沖了上去,替天鄙青葉擋下了緻命的一擊,盾牌被擊成粉碎,右手的尾指也被尖刺削掉。
“從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奴隸,而是我的兄弟。”天鄙青葉睜開眼睛,回過頭來看着絡青獅,慎重地道:“但是你應該知道,你還是我的奴隸,至少現在是。要不然,你就會是他的奴隸,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隸,除了我之外。”
天鄙青葉所說的‘他’當然是姬烈,按照他和姬烈早就定下的協議,天鄙青葉在海上獲得的所有财産都屬于姬烈,所俘虜來的海盜也統統屬于姬烈,姬烈對他們擁有生殺大權。
絡青獅望着越來越近的海岸線,神情漠然:“你有八艘戰船,兩千名戰士,還擁有了鷹島,你已經是近海之王。他帶走了精銳的戰士,剩下的都是些新近武裝起來的農夫,那道海牆已經不足以阻攔你。隻要你振臂一呼,回風鎮裡的所有東夷人都會響應你,他們會把那些老鼠趕進老鼠洞裡,搶走所有一切的财物與兵器,因為他們是自由的海盜,而不是奴隸。”
“在此之後呢?”天鄙青葉冷冷地問。
絡青獅道:“他去參加諸侯之間的戰争,能不能活着回來都得看昊天大神的旨意,就算他真的活着回來了,力量必然大損,那時候,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戰勝他。相信我,他并不是不可戰勝的。”
“看來,我得把希望寄托在你們的昊天大神身上。可是,我從來也不相信什麼昊天大神。”
天鄙青葉有些不耐煩了:“我的兄弟,絡青獅大人,你應該知道,我隻有七艘戰船,另外一艘最大的戰船上有五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我們的骨弓根本就射不穿他們的铠甲,而他們的武器卻可以輕而易舉的刺穿我們的身體。”
絡青獅道:“戰争,從來都不是裝備精良便能取勝。”
“戰争也從來都不是憑着嘴巴便能取勝。”
天鄙青葉的兇膛急劇起伏,脖子上的月牙項鍊敲擊着殘破的盔甲,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他看着絡青獅,眼神越來越狠戾:“好吧,就算你看不見他們的骁勇擅戰,也看不見回風鎮上的箭塔與巨大的床弩,就算我真的如你所願打敗了他,可是我能守住嗎?四面八方的敵人會像螞蟻一樣湧來,最終,要不是把我們徹底的淹沒,就會把我們沖進大海裡。難道你不知道我這隻眼睛是怎麼丢的嗎?”
天鄙青葉瞪着獨眼,另一隻失去眼球的眼睛猙獰而恐怖,兩年前,上一任近海之王聯合着大大小小的海盜入侵東海之濱的盧國,他們擁有四十多艘戰船,兩萬名英勇的戰士,還有戰車與精良的铠甲,可是卻連海岸線都沒有占穩,就被趕進了大海。在那場浩大的戰争中,上一任近海之王被一隻碩大的戰錘砸成了肉醬,躲在鷹島的鷹牙沒有參加戰争,從而保存了實力,當上了近海之王,而天鄙青葉自己則倒黴的被一隻黑鳥啄瞎了眼睛,從那而後,天鄙青葉便告訴自己,永遠也不要去挑戰比自己更為強大的對手,永遠也不要低估華夏人對東夷人的仇恨。隻要他們知道東夷人上了岸,就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打赢戰争。
絡青獅想了一下,說道:“戰船應該航行在海上,而不是在陸地徘徊。你奪走了回風鎮裡的裝備與武器,又擁有了鷹島,就可以橫掃近海,讓所有的東夷人聽命于你,然後,你便可以向遠海征發,去打敗那些盤距在巨大海島上的東夷之王們。東夷之王永遠隻有一個,那就是你,天鄙青葉。你會是海洋之王。如果你還不滿意,等到你的力量足夠強大,你就可以回來。”
回來,回來被趕入大海麼?
天鄙青葉再也沒有理絡青獅,他賴得再和這個家夥說話,華夏人是很聰明,可是一旦他們陷入仇恨之中,就會變得很愚蠢。東夷人已經失去了陸地,要想重新回到陸地上,隻依仗戰船與不怕死是不夠的,必須得有周密的計劃。
天鄙青葉有計劃,雖然那計劃讓人覺得恥辱。可這恥辱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東夷人會擁有原本就屬于他們的土地。
戰船向岸上靠去,海岸較淺,不可以直接停泊,從岸上飄來了一群漁船,那些漁船上的人把繩索抛上來,綁在船頭,岸上的船夫背着繩索拉着戰船靠岸。最先靠岸的是那艘最大的戰船,上面飄揚着奔日朱雀旗,五百名頂盔貫甲的士兵魚貫而出,在海岸上排成了戰陣。長戟手挺着戟,劍盾手舉着盾,像是一隻巨大的刺猬。一排又一排的俘虜被押解下船,無一例外都是女人,她們茫然的邁着腳步。自從仙女島一役後,先帶走女人便成慣例。
天鄙青葉從船上跳下來,舉目向海岸旁邊的密林看去,那裡面有數不清的人正在忙碌,他們在造船,漁船,戰船。天鄙青葉注意到,造船的人都是東夷人,盡管他們穿着與華夏人一樣的衣服,但是被海風與海水侵蝕後的痕迹仍然留在臉上,指揮他們的卻是華夏人。拉船的船夫也是東夷人,裡面有個缺了條胳膊的人,天鄙青葉認得他,他是黑胡子的一名手下,曾經也是一位船長。按照姬烈的律法,所有的東夷人都是奴隸,姬烈一個人的奴隸。如此一來,東夷人就不是從海裡入侵,而是像私有财物一樣,受到世人的認可。
“嗨,司寇官大人,你的計謀不錯。”
當最後一名俘虜被押入海牆内,天鄙青葉的士兵們才大量的下船,天鄙青葉走向刑活,朝着刑洛豎起了大拇指。刑洛沒有理他。天鄙青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他在心裡罵了一句‘惡毒小子’,然後舉步向海牆走去。刑洛率着士兵緊随其後。這一幕很是滑稽,天鄙青葉的士兵押解着俘虜,刑洛又押解着天鄙青葉的士兵。信任的建立,需要時間和皿與火的考驗。
海牆内是一派繁忙的場景,盡管已經到了寒冬,海岸線卻依舊算得上溫暖,大群大群的東夷人在田間地裡勞作,一群又一群的士兵在田埂上巡羅。姬烈帶走了精銳的戰士,卻把以前的鎮民武裝成了守衛的士兵,這些士兵披着簡易的甲胄,拿着鐵匠鋪裡生産的粗燥武器,裝備雖然算不上精良,但比起天鄙青葉的士兵仍然要高出一大截。
屬于天鄙青葉的軍營就在海牆下面,那是一大片木屋,裡面還算幹淨,天鄙青葉并沒有在軍營裡久待,他得去回風鎮上,向留守在回風鎮的老巫官管叔度回禀戰果,天鄙青葉很是讨厭那個陰冷的管叔度,那個死老頭總是用一雙充滿懷疑的眼光看待他,一點也不友好。不過,天鄙青葉卻很喜歡去回風鎮,并不是因為回風鎮上有美酒,而是因為回風鎮上有很美很美的女人。
那個女人就是小黑鳥。
在天鄙青葉的眼裡,小黑鳥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有一張黑裡透紅的臉蛋,那是健康的顔色,她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那是深沉的大海的顔色,她的眉毛又細又長,就像兩隻利箭,深深的刺穿了天鄙青葉的心髒,而她的睫毛就像是海鳥的翅膀,一撲一扇,天鄙青葉便覺得天地都在搖晃。
“唷嗬,唷嗬……”
一匹小母馬從遠方奔來,騎在馬上的騎士揮着手中的弓箭,追逐着天上的小海鳥。
“嘿嘿,小黑鳥。”
天鄙青葉笑起來,露着稀黃的牙齒。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