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退下!”一清道人沉聲喝道。
朗月紋絲不動,雖然梅勝雪已經松開他了,但是肩膀的疼痛仍在,就像長久以來隐藏在骨頭裡的疼痛全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痛徹心扉。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抖動着,牙齒顫抖得格格作響,整個人如同一個挂在樹枝上的布偶,搖搖欲墜,随時都會被狂風暴雨吹打得支離破碎。
梅勝雪并沒有留意到朗月的異樣,她的注意力都在一清道人身上。
“機會?哈哈哈”,梅勝雪哈哈大笑,稚嫩的外貌下是大開大合的張揚,這讓她顯得無比怪異,笑夠了,她嘲諷地問道,“道人,你還和我提機會?你還想讓我等?你還想困住我?”
一清道人神色如常,隻是那雙眼睛卻更加銳利。
“梅姑娘,你想給梅家報仇,無非就是想要楊家倒黴而已,你的目标太過明确,即使是秦王,也不會公然與楊家為敵,而沈彤卻隻字不提報仇之事,她甚至從不提起給她出身的沈家。梅姑娘,你仔細想想,若你是秦王,你會親近哪一個?”
時至今日,秦王也沒有和楊家撕破臉。
梅勝雪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瞪大眼睛望着一清道人:“你是說我不該找楊家報仇?”
“非也,梅姑娘向楊家報仇隻是你自己的事,與秦王府無關,與貧道也無關。”一清道人笑得雲淡風輕。
梅勝雪卻是笑不出來了,她瞪着一清道人,一字一句地質問道:“在京城的時候,你應該早就知道我的心思,可你為何還要力邀我來西北?如今我來了,你卻把我困在此處,如今又說什麼報仇隻是我自己的事?不是為了借助秦王助我報仇,我來西安做什麼?”
大焦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如今還肯跟随她報仇的人,隻有招紅袖和小崔了,她之所以來西安,就是想借助秦王之力向楊家皿債皿償,可是現在一清道人卻說這和他們沒有關系?梅勝雪隻覺全身的皿液都似凝固,她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裡。
“梅姑娘,你錯了,你來西安是正确的。你要找楊家報仇,你想看到什麼,你又想得到什麼?是想看到楊家人全都死光嗎?那絕不可能!除非楊家像沈家那樣誅九族滿門抄斬,即使是沈家,不是還留下了一個沈彤嗎?再說,當今天子為何會誅楊家九族?而如果隻是像你曾經做過的那樣,要麼行刺,要麼不痛不癢地殺幾個楊家的手下,那麼貧道可以告訴你,即使到你死的那一天,你也不能把楊家人全都斬盡殺光!”
一清道人說到這裡,悲憫地看着梅勝雪,如同看着一隻掉入陷阱仍在垂死掙紮的小獸。
除非讓楊家滿門抄斬,永不超生,否則你殺不盡楊家人,更不能把楊家踩進塵埃。
梅勝雪終于不再瞪視一清道人,她垂下眼睑,悲傷之情油然而生。
一清道人說的這些,她早就想過。不,從一開始她就知道。
她知道,招紅袖知道,大焦也知道。
他們知道他們之對楊家,如同螞蟻撼大樹,但是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明知沒有什麼用,明知那一切都是妄念,可還是在堅持。
“梅姑娘,這些年來,你是在堅持嗎?不,你是在逃避!逃避看到親人們受盡淩辱,逃避與梅家共存亡,你四處奔走,去殺人去報仇,梅家有人支持你嗎?沒有,一定沒有,貧道可有說錯?”
說到最後,一清道人聲色俱厲,這是質問,也是扒下梅勝雪的一層皮。
梅勝雪擡起頭來,她的臉上一片茫然,她的眼睛沒有焦距,失神地望着某處,喃喃道:“他們全都當我是瘋子、傻子,他們以前就看不起我,從不把我當成梅家人,現在他們卻又嫉恨我,恨我為何沒在宗譜上,為何不用和他們一起受苦,我為他們做了那麼多,他們從不感激我,反而怪我惹事生非,說我要斷送整個梅家,呵呵。”
梅勝雪的笑聲低沉沙啞,是在笑那些正在為奴為婢的梅家人,也是在笑她自己。
她出自梅家嫡房,她能文能武,她比他們都要強大。
一清道人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想要的狀況已經達到,這才輕聲說道:“果然如貧道猜想的那般,梅家上下不但沒有感激梅姑娘,反而視你如洪水猛獸。若是換做立場不夠堅定,内心不夠強大之人,早已随波逐流。而梅姑娘卻依然于皿雨腥風之中傲然而立,堅守本心,貧道佩服!”
說到這裡,一清道人深施一禮。
“你也認為我這樣做是對的?”梅勝雪的眼睛瞬間有了神采,如同一個落水的人看到了稻草,哪怕隻是一句恭維,哪怕隻是一個認同,她都想抓住。
“梅姑娘為家族報仇何錯之有?你隻是用錯了方法而已。正如貧道方才所說,隻靠刺殺,是殺不盡楊家人的,即使把楊家現有的人殺過,還會有楊家的晚輩出生、長大,而梅家想要報仇的卻隻有你一個人,你奔波半生,也無法将楊家斬盡殺光。”
空寂的小院裡,一清道人的聲音如同玉石相碰,又如石破天驚。
梅勝雪眼中剛剛恢複的光彩越來越多,如同一團火熊熊燃燒。
“太皇太後一直不讓皇帝親政,為此不惜逼死言官,太皇太後惡行天下皆知。”
“楊家雖然手握重兵,但是他們最大的靠山就是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活着,無論是皇帝還是秦王,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們甚至不敢去對付楊家。”
“一旦太皇太後死了,那麼就不一樣了!”
“所以,要想讓皇帝和秦王去對付楊家,那就隻能讓太皇太後去死!”
“憑我一人之力,不能将楊家斬草除根,但是皇帝不同,他可以誅楊家九族!而秦王的兵馬,就能無所顧忌地與楊家決一死戰!”
“我錯了,我從開始時就錯了,我應該對付太皇太後,而不是對付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