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沉,距離關城門還有大半個時辰,一隊飛魚衛忽然到來,接替旗手衛守城門。
這個時辰,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的人都很少,就在城門即将關上的時候,一輛華麗的馬車出現在城門口。
濃妝豔抹的女子從馬車裡探出頭來,羅帕一甩,帶出陣陣花香。
“兵哥哥們辛苦了,這大冷的天,改天一定要到奴家那裡坐坐喝杯熱酒。”
站在最前面的飛魚衛微微一笑,揮手放行。
馬車不緊不慢,悠閑地走出城門,走向官道。
“關城門!”
厚重的城門緩緩關上,将城裡與城外隔絕開來。
走出這道門,漸行漸遠的是大齊帝京的繁華,黃土揚塵處是人走茶涼的悲傷。
馬車内香氣如故,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響了一路。
“這個孩子真可愛,他還未滿周歲吧,有名字嗎?”
少年微攢的眉頭漸漸舒展,他微微一笑:“他沒有名字,你給取一個吧。”
“真的讓我取嗎?我的名兒還是方先生給取的呢。”
“無妨,既然你喜歡他,那就由你取名兒吧。”
“嗯,讓我想想,就叫留兒吧,留住的留,這名兒好養活。”
“好,就叫留兒。”
......
馬車辚辚,漸漸消失在暮色之中。
保定府,蕭韌一邊飲茶一邊聽着小栗子的彙報。
“那駕馬車是從燕北來的,在京城的觀前樓住了一陣子,據說是位風、流書生和他的五位美貌侍妾。”
蕭韌冷笑,如此華麗的馬車,還是從燕北來的,居然能在京城悠悠閑閑明目張膽地住下,除非是過了楊家的明路,否則以京城楊家和燕北楊家的勢如水火,這駕馬車的主人一進京城就會被當成細作抓走了。
小栗子繼續說道:“自從劉内侍在城門口被抓走,城門前的飛魚衛便全撤了,今天快要關城門的時候,忽然來了一隊飛魚衛,和以前的情況不一樣,這一次是飛魚衛取代了旗手衛,城門那裡全都是飛魚衛的人,旗手衛提前收工回家了。”
蕭韌臉上的冷笑漸漸斂去,他蹙眉道:“飛魚衛?那個吳江在哪裡?”
小栗子道:“棺材鋪傳來的消息,國公爺出現之後,吳江就不見了蹤影,十有八、九已經被國公爺的人解決掉了。”
“亦就是說,在城門口的那些飛魚衛,很可能不是吳江的人。”蕭韌自言自語。
小栗子對蕭韌的習慣最清楚,他不會去接話頭,而是把自己收到的情報繼續說下去:“那駕馬車經過時,飛魚衛沒有仔細檢查就放行了,對了,有個女子探出頭來和飛魚衛調、笑,像是一位倚門賣笑的姐兒。”
“哦,原來如此啊。”蕭韌口氣輕松,可是眼眸卻更加深邃。
京城裡的消息沒有耽擱,很快便傳到四面八方。
沈彤和燕北郡王同樣很快收到消息。
“姐,為何阿方的信中隻提到了楊錦程和小皇帝,楊太後呢?”
沈彤同樣不知道:“是啊,楊太後呢?”
莫非危急關頭,楊錦程殺了楊太後?不可能。
沈彤的腦海中浮現出前世楊錦程劫法場救下楊錦庭的事。
那時,楊家已經完了,楊錦程孑然一身,流落江湖,卻還要冒着生命危險救出楊錦庭.
這一世,楊錦庭早就死了,沈彤覺得,楊錦程同樣不會讓楊太後死去。
可是楊太後并沒有如毛太後那般死在叛亂之中,也沒有被崇文帝抓住,她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藏在京城,還是像楊錦程那樣,逃去了河南?
太祖立朝之後,老護國公楊鋒麾下軍隊屯兵河南,至今幾十年,河南各大衛所依然是楊鋒的嫡系。
楊錦程出京,一定會去河南。
沈彤和燕北郡王能想到,定國公蕭長敦當然也能想到,滿朝文武,除非是傻子,否則都能想到。
“姐,讓李冠中放走楊錦程,真的好嗎?我似乎看到了一場生靈塗炭。”燕北郡王眨眨眼睛。
沈彤笑着拍下他的腦袋:“你眨眼睛也沒有擠出眼淚來,就不要再裝悲天憫人了,這不适合我們兩個。”
是啊,當然不适合了,他們是燕王的兒女,殺人不眨眼的燕王。一個燕王也就罷了,還有一個雲七,他們的娘好像殺起人來,也是不眨眼的。
“可是那畢竟是我們的堂兄啊,列祖列宗不會罵我們吧。”燕北郡王傷心地吃了一粒花生。
這一次,沈彤懶得理他,隻是端走了他面前的一碟子花生。
勤政殿中,崇文帝緊緊抓住蕭長敦的手,嗚咽道:“國公爺,楊錦程至今沒有抓到,他會不會逃去了河南,河南屯有重兵......不如國公爺調龍虎衛進京護駕吧,楊家在飛魚衛根基深厚,朕害怕。”
蕭長敦輕輕把手抽出來,慈愛地說道:“陛下不用擔心,楊鋒已俘,楊家大勢已去,即使河南諸衛願意起兵,也必是各懷心機,他們越是如此,便不足為懼。”
崇文帝眼中冷芒閃過,但當他擡起頭來時,已是淚光盈盈。
“朕将身家性命,全都交于公爺,公爺在,朕便心安。”
蕭長敦微笑颔首,向崇文帝告辭,退了出去。
崇文帝望着他的背影,緩緩拭去臉上的淚水。
真是可笑啊,又是真定五大營,又是飛魚衛,竟然抓不住一條喪家之犬?
他剛剛隻是提了一句讓龍虎衛進京,蕭長敦立刻反對,誰不知道龍虎衛名意上隸屬五軍都督府,實則就是蕭家的家奴,蕭長敦不讓龍虎衛進京,就是想給他們蕭家留下一條退路。
你們蕭家的退路,朕給不起嗎?
一名内侍弓着身子走進來,把桌上冷了的茶水換成熱的。
崇文帝不經意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落在剛剛換上的那盞茶上。
燦黃的茶湯上飄着一朵白瓣黃蕊的小花。
“秋秋,你還在啊。”崇文帝嘴邊蕩起一朵歡快的笑容。
内侍直起腰來,現出翩若楊柳的身材:“陛下回來了,奴婢便也回來了。”
秋秋原本隻是茶水房的小内侍,得了毛元枚的青睐,推薦到崇文帝身邊,那時京澤已死,每每毛元枚進宮,崇文帝便叫了秋秋過來服侍,毛元枚是風雅之人,最喜在茶水中放上一朵花,不為其香,隻愛其雅。
“朕回來了,秋秋也回來了,隻是枚卿......”崇文帝睹茶思人,淚盈于睫。
他的枚卿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