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周铮拒接聖旨,沒要世子的封号,如果這一次宜甯再拒了公主的封号,這是違旨不遵。
無論是宗人府,還是滿朝文武,甚至是朝野上下,隻要稍加引導,便不會說秦王不知好歹,而會認為秦王包藏禍心,輕視帝王,意在龍位。
秦王揮揮手,讓幕僚們全都退下。
偌大的書房裡隻有他一個人。
他按按眉心,閉目養神。
冊封公主的事已是迫在眉睫,這個公主是一定要封的,他無法改變。
那麼,就隻有宜甯的婚事了。
秦王的腦海裡閃過一個身影。
那孩子是他養大的,是他看着長大的,和宜甯親如兄妹。
如果宜甯有了婚約,對方又是定國公府,即使太皇太後有心阻止,也是無能為力了。
可是這樣一來,就把定國公府拉下水了。
蕭長敦又如何向太皇太後解釋這些年來侄兒的下落呢?
當年蕭長厚死後,蕭家二夫人就神志不清了,一天,她抱着年幼的兒子跑出了城,在城門口看到了蕭長厚的人頭,然後她就徹底瘋了,抱着兒子跳下了懸崖。
幾天後,蕭家人在崖下找到了被野獸啃食後的白骨。
後來蕭二夫人的娘家還曾到定國公府大鬧一場,還去大理寺門前擊鼓,狀告蕭長敦欺淩弟媳和侄兒,當時正值國喪,大理寺自是将此事壓了下去,據說後來蕭家拿了一萬兩銀子,蕭二夫人的娘家便偃旗息鼓,但從此後兩家也成了仇人,老死不相往來。
秦王想到這裡,嘴邊露出一抹微笑,如果太皇太後得知當年那個死在斷崖之下的孩子沒有死,會是什麼表情?
太皇太後和楊家恐怕早已忘記了蕭長厚了吧。
但是他周桓不會忘記,蕭長厚是他的異姓兄弟,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得知父皇病重後被太皇太後軟禁的消息,他就帶着他的軍隊離開了西安。
他要闖宮,他要殺死那個意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後!
那時的他不如現在強大,論兵力論财力,他都比不上燕王。
但是他無所畏懼。
那時的他并不知道,父皇已經不在了,京城如同一個張開口的口袋,等着他和他的人落入圈套。
楊家封鎖了一切消息,在京薊布下重兵,隻等着他向陷阱一步步邁進。
直到他的探子在京城的城門上看到了那顆高高懸挂的人頭,他才感覺到了危險。
他的好兄弟蕭長厚用自己的人頭阻止了他進京的腳步!
給他的密信送不出來,除了蕭長厚自己的人頭,沒有什麼能引起他的注意和警覺,于是蕭長厚就讓自己的兄長親手割下自己的頭顱,送到太皇太後面前。
蕭長厚的人頭在京城的城門上懸挂了整整三個月,直到朝廷終于将太祖皇帝駕崩的消息诏告天下,諸王進京奔喪,秦王才親眼看到那高高懸挂的頭顱。
秦王站起身來,他在屋裡來回踱步,他把小七視如己出,在心裡是早就存了讓宜甯嫁給小七的心思的。
可是現在是不是太早了?
一旦把宜甯與蕭家七公子定親的消息傳到京城,十年來如同隐形人的定國公府蕭家便會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太皇太後和楊家會怎麼做?
秦王走出書房,外面春光明媚,繁花似錦。
兩名貼身内侍看到他出來了,不敢打擾,默默跟在後面。
秦王走得很慢,他的心裡如同萬馬奔騰,他漫無目的地在王府裡走着,再擡頭時,發現自己來到了王妃的院子。
王妃早已不在了,如今住在這裡的是宜甯。
宜甯沒在院子裡,丫鬟說她去找沈姑娘玩了。
秦王嘴角有了笑意,宜甯是真心喜歡沈家的孩子吧,以前隻聽說那些千金們想方設法往宜甯身邊湊,可也沒見宜甯主動去找誰玩的。
沈家的孩子不錯,隻是心思太重了,不過宜甯和她在一起倒也挺好。
他雖然希望自己的女兒無憂無慮,富貴一生,可是他更希望女兒能夠有主見有膽識有魄力,像秦王妃那樣,做一個令夫君敬重的女子。
這種敬重不僅是來自出身來自身份,更來自她的素養,她的行事風格。
内侍引領着秦王走進秦王妃生前住的正院。
這裡曾經是秦王最熟悉的地方,自從秦王妃薨逝後,他就很少再來了。
秦王妃的院子基本上沒有動過,還和以前一樣,院子裡整整齊齊幹幹淨淨,今年西安的春天比往年要暖和,院子裡的幾叢牡丹都已經盛開,姹紫嫣紅,雍容華貴,光彩照人,一如秦王妃這個人。
秦王妃生前很喜歡這幾叢牡丹,有一次夜裡刮大風,秦王妃半夜驚醒,心疼她的牡丹,大半夜披衣下床。
那時的秦王妃雙十年華,也如初綻的牡丹一般嬌美。
秦王妃離開的時候才剛滿三十,那麼美的一個人,到最後油燼燈枯,瘦得皮包骨頭。
她是思念兩個兒子生生熬死的。
秦王的視線模糊了,他還記得宜甯剛剛出生的時候,秦王妃高興得不成,抱着小小的人兒給他看:“是位小郡主,是女兒呢。”
可能是連生了三個兒子的緣故,秦王妃對這個側妃所出的女兒視若己出,宜甯出生後不久就被抱到她的身邊,丁側妃既高興又惶恐,小心翼翼地來問孩子哭鬧會不會擾了王妃,王妃卻告訴她,這個女兒是她生的,永遠都是,這是改不了的,讓她放下心來便是。
丁側妃并不受寵,在那之前,府裡人并不把這位側妃放在眼裡,但是自從宜甯養在了王妃身邊,府裡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丁側妃生的女兒不再是普通的庶女,她是王妃看重的女兒,是郡主。
秦王緩步走進屋裡,堂屋正中挂着一幅觀音像,屋裡的擺設也和當年一樣,花瓶裡的插着牡丹,香爐裡用的香料也是王妃生前最喜歡的味道。
秦王望着屋裡的桌椅擺設,似乎又看到小小的周铮和宜甯在追逐打鬧,秦王妃含笑望着一雙兒女,時不時的提醒他們不要摔着碰着。
秦王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他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