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遺诏的事,在此之前,梅勝雪想過很多種方法,比如甜言蜜語從沈彤嘴裡套出來,再比如打一頓,讓沈彤不得不說。
無論這個沈彤是不是真的,她也隻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娃而已。
可是梅勝雪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沈彤會對她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直白、坦然,卻又令她無法反駁。
梅勝雪一時無語,好一會兒,她才說道:“如果不是沈家獲罪,我祖父也不會被連累死在诏獄,我家成年男丁發配三千裡,女眷收為官奴,看這片燒毀的院落,在這小鎮上也算是大戶人家吧,你娘和你雖然流落于此,可是依然衣食無憂、使奴喚婢。你知道什麼是官奴嗎?就是奴婢當中地位最低下的,你永遠也想像不到,你們沈家的人全都死了,而我們卻還活着,屈辱地活着,生不如死!我們梅家有今日,都是拜沈家所賜!”
梅勝雪咬牙切齒,聲嘶力竭。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沈彤之所以猜出梅勝雪是梅雅雍的後人,是因為......她也隻聽說過這一家姓梅的。
前世,沈彤聽說沈家和梅家,還是在看到朝廷捉拿楊錦程的海捕公文的時候。
當時圍觀的百姓中,有人曾說:“想不到楊家也有今天啊,當年沈首輔誅連九族,梅雅雍梅閣老死在诏獄,家人流放,邢勝雲邢閣老一家死于非命,這些事還不都是楊家幹的啊,報應,報應啊!”
那時的沈彤并不知道,這個誅連九族的沈家和她是有關系的,直到這一世,她把從陶世遺和屠衛口中零星聽到的串連起來,終于明白了。
梅勝雪這樣理直氣壯,是認為沈家欠她的,沈彤欠她的吧。
“梅小姐,據我所知,我祖父的門生故舊,雖然都有波及,但隻有你們梅家最慘,所以你說你們梅家承受的一切,都是拜沈家所賜,是吧?”沈彤和顔悅色地問道。
“是!”梅勝雪沖口而出,心裡隐隐覺得哪裡不對,可又想不出來。
“為什麼偏偏是你們梅家,而不是張家李家?你沒有想過吧,那我就告訴你!那是因為梅家受沈家恩惠最多最大,如果沒有我祖父,梅閣老可否能夠進入内閣主理軍機?沈梅兩家同氣連枝,沈家是主,梅家是從,你們梅家從沈家這裡拿了好處,沒有報答,跟着吃些瓜漏不應該嗎?”
“你們覺得生不如死已經可悲,但你們至少還活着!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曙光,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藍天白雲。”
“人死如燈滅,雖然我還活着,可是我的祖父也不會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是男是女,更不知道我能否苟活下來。”
“而你們梅家的人能活的都活下來了,流放也好,為奴也罷,至少還活着。你想報仇嗎?我不反對,但是請你記住,你的仇人不是我,不是沈家,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将來是不是,要看你有沒有惹到我!”
“我們沈家,從來不欠你什麼!”
黑夜寂寂,就連呼吸聲也變得微不可聞。
梅勝雪好一會兒才從震驚和憤怒中緩過來,她憤憤地說道:“你們沈家有沒有欠我們的,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們沈家被滅族了,沈家隻剩我一個人.我沈彤就是全族!沈家的事,我說了算!梅家的事,你說了算嗎?”
月光下,小小的女孩身姿筆挺,神情傲然,雖然她隻有一個人,但是她就是全族!
隻要她還活着,沈家就沒有滅亡,她活一天,沈家就存在一天。
梅勝雪已經怔住了,那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小女娃,忽然讓她感覺到了威壓。
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氣勢,那是不應該屬于大家閨秀的氣勢。
“你說得對,我還有家人,我的雙親也還健在,我不能代表梅家,我不如你。”梅勝雪說道。
“這個不用比啦,但是有件事要說明白,如果你們梅家人總是認為沈家欠了你們的,你們來找沈家要東西就是應該的,那請你們最好斷了這個念頭,遺诏在不在我這裡,這不是你們應該問的,我要不要把遺诏給你們,更不是你們該想的。”沈彤稚嫩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因為多了幾分清冷而顯得詭異。
梅勝雪雙拳握起,她重又在沈彤面前挺起兇膛,她雖然不能代表梅家,但是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她就要為梅家争取。
“沈彤,就憑你一人,是保不住那份遺诏的。”她說道。
“保不住就毀了啊,再說,你怎麼知道我保不住?”沈彤笑道。
“毀了?沈老大人千辛萬苦把你懷孕的母親送出來,不就是為了保住遺诏嗎?你動辄就要把遺诏毀掉,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梅勝雪聲音嘶啞,太可恨了,她為了打聽遺诏的下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沈彤竟說要把遺诏毀了?
怎麼可以?她沈彤不配!
“你錯了,我祖父之所以要把我娘送出來,不是為了保住遺诏,而是要保住沈家的根!那狗屁遺诏,害得我們沈家家破人亡,我們沈家人隻要不瘋不傻,隻會恨死那東西了,難道還要再浪費我這個碩果僅存的獨苗嗎?”沈彤冷笑,她雖然不知道這狗屁遺诏是什麼内容,但是沈家已經搭上了八百口人,她可不想再多她一個。
梅勝雪再一次怔住,沈彤說的這些話,這是大逆不道吧?她真是沈家遺孤嗎?沈三太太黃氏怎麼把女兒教成這樣了?沈毅如果在世,聽到孫女一口一個“狗屁遺诏”會不會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但是沈彤說,沈家之所以讓沈三太太逃出來,不是為了遺诏,而是為了保住沈家的一條根......
“你想要遺诏嗎?如果哪天我改變想法,我會給你的,不過那個時候,我也會放出口風,讓所有想要抓住我的人都知道,那遺诏在你身上,你覺得這樣可行否?”沈彤笑嘻嘻地說道。
梅勝雪終于被激怒了:“沈彤,你太嚣張了!”
說着,梅勝雪一拳打了過去。
她的拳頭擦着沈彤的衣裳滑過,脖頸下一涼,梅勝雪揮出的拳頭尚未收回,便僵在了半空。
一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上,那個孩子童稚的聲音響起:“我有嚣張的資格,在我面前,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