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楊敏襲爵之後,老公爺楊鋒就搬進了碧波園。
起初,孟老夫人連同丁姨娘也跟着住進去,可是這裡三面環水,沒過三個月,孟老夫人的風濕就犯了,隻好搬回以前的院子,丁姨娘要侍候孟老夫人,也就一起搬了出去,從此後,偌大的碧波園,就隻有楊鋒自己住了。
因為沒有了女眷,楊鋒索性撤去了外書房,日常會客議事都在碧波園。
當然,能夠進入碧波園的,也沒有幾個人。
府裡的幾位老爺,除去遠在燕北的二老爺楊勤,也就隻有大老爺楊敏時時被叫過來。
小厮們擡着箱子走進碧波園,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絆着。
他們都是頭回來碧波園,剛剛被叫來往碧波園搬東西時,他們還是挺高興的,雖然明知道沒有什麼用,可還是想在老公爺面前露個小臉。
這兩口大箱子是從五老爺院子裡搬出來的。
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是五老爺出殡離府的時候了,也不知道主子們想起什麼了,大半夜的,讓人把前些日子送到五老爺書房裡的兩口大箱子搬過來。
這兩口箱子,是從南邊運過來的,由飛魚衛押送,進府後直接擡進五老爺的書房裡。
五老爺不在家的時候,五老爺楊捷的書房,除了負責筆墨的兩個小厮以外,就隻有四公子楊錦庭和五老爺的親随阿旺可以出入,就連四太太也不行。
明天一早,楊錦庭和阿旺都要扶靈南下,想來是這兩口箱子裡的東西太過貴重,擔心放在書房裡不保險,才搬進老公爺的碧波園吧。
箱子是上好的樟木,雕着栩栩如生的八仙過海。
與前院不同,碧波園裡一片寂靜,有個小厮跨進門檻的時候,鞋子不小心磕到門檻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發出動靜的小厮吓得腿上一軟,擡着箱子的手險些松開。
可是箱子一端還是猛的一沉,與他一起的另外三名小厮措不及防,還沒有反應過來,箱子一角着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啊......”有驚呼聲響起,聲音微弱,但是在這寂靜的夜色中卻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女子的聲音,像是近在咫尺,卻又像是被隔絕出去。
擡箱子的四名小厮全都吓了一跳,哪裡來的聲音?比起前院的亮如白晝,碧波園裡暗夜沉沉,隻有幾盞石燈,閃着微弱光芒。
四人背脊生寒,莫非是鬼?女鬼?
已經引着前一擡箱子穿過月洞門的侍衛,回頭一看,沒見後面擡着箱子的小厮跟上來,他鎖了眉頭,隻好折回催促,卻見四名小厮如同石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侍衛大怒,目光淩厲地瞪向他們,低聲吼道:“這是什麼地方,偷懶嗎?還不快走!”
四名小厮吓得手腳發軟,其中一個怯怯說道:“有鬼......”
侍衛一怔,繼而罵道:“再過一兩個時辰,五老爺就要起靈了,休得胡說八道,快擡進去!”
顯然,他誤以為小厮們口中的鬼,是指五老爺楊捷。
楊捷的棺材還停在府裡,再說,他是枉死,據說枉死之人常有化成厲鬼的,誰知道這位生前掌管飛魚衛的五老爺,死後去了陰間,是不是也會化成厲鬼呢。
飛魚衛啊,在百姓眼中也和厲鬼差不多了。
四名小厮不敢再說,驚魂未定地擡起箱子繼續往前走,剛剛女鬼的聲音猶萦在耳。
他們都是家生子,從小到大,老子娘就告訴他們,在這府裡什麼是該聽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聽不該說的,就像剛才女鬼的事兒,那就是不該說的。
适才說“有鬼”的小厮已經在後悔了,但願這名侍衛沒有當真,否則被追問起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總不能說是他們把箱子摔了一下,就聽到女鬼說話了吧。
碧波園是五進宅子,四名小厮不敢磨蹭,擡着箱子走進第三進院子。
老公爺身邊的德善正站在三進院子的庑廊下面,一看便是在等着他們。
兩口箱子被擡進一間屋子,小厮們不敢多看,把箱子放下,便匆匆出來。
先前被門檻絆到,又因為害怕手上發軟,才令箱子摔到地上的那名小厮,顯然還沒從驚懼中緩過來。
出門的時候,他又是腳下一絆,身子向前摔去,剛好撲到走在前面的小厮身上,兩個人一起跌倒。
他被摔得暈頭轉向,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可是剛剛站起,卻又被門檻絆住,再次摔倒。
這一次不同于剛才,他是臉向裡摔得,正好看清屋子裡的擺設。
這是一間書房,正中挂着一幅中堂,上書一個碩大的“楊”字,一面牆是博古架,而與那個“楊”字相對的另一面牆上,是一幅畫,畫上一個小姑娘騎坐在牛背上。
“小子,想磕頭就到五老爺靈前去!”聲音不大,但是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德善。
據說德善已經進府二十年了,可是卻不見老,白淨無須,看上去像個三十出頭的,府裡人私底下都說德善是公公,是太皇太後賞給老公爺的,可是也隻是私下說說而已,沒人敢問。
國公府是不能使用太監内侍的,這是逾制。
見是德善,小厮吓得腿上又是一軟,還沒站起來又摔下去了。
德善擡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陰恻恻地罵道:“猴崽子,快給我滾出去。”
“謝謝善爺這一腳,小的腿不軟了。”小厮說完,爬起來,屁滾尿流地跑了。
德善冷哼:“小猴崽子,嘴巴倒是挺甜,張四兒,那小子是哪個院子的?”
張四兒就是帶着小厮們過來的那名侍衛,他連忙陪笑說道:“這幾個小子都是在五爺那兒叫來的,今晚上忙,五爺那兒尤其是忙,大公子和四公子的人都過去幫忙了,這小子如果不是五爺的人,就是四公子的,您老要是看這小子好玩,小的就去問問,也是他的造化。”
“行了,問問吧,之前我身邊的那兩個小子越大越不是東西,我早就想換了,這個不錯,長得俊,身子也結實,好,好。”
黑夜裡,德善尖細的聲音如同夜枭,張四兒在心裡打個哆嗦。
從碧波園出來,那幾個小厮早就跑得遠了,走出樹木遮蓋下的小路,張四兒見四下無人,狠狠啐了一口:“老妖怪,踹了人家屁股一下,就看出身子結實了?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