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碧波園一路回來,府裡已沒有之前那麼喧鬧,但是依舊燈火通明。
這是出殡前的最後一晚,楊家不差這點兒燈油錢。
該準備的都已準備妥當,該收拾的也都已收拾齊整,隻等一個時辰後就起靈了。
沈彤略一思忖,決定還是要去那座山洞。
就在三個時辰之前,她還想和那個人井水不犯河水,能避則避,避不過就殺;可是從碧波園回來,她改變了之前的想法。
雖然她對那位長不大的梅勝雪沒有好感,但是梅勝雪說過的話,她還是信了十之六七,尤其是關于遺诏的說法。
她相信,她相信太皇太後和小皇帝誅沈家九族是為了遺诏;她相信楊家千裡迢迢找尋她們母女是為了遺诏;她也相信秦王派蔣雙流南下也是為了遺诏。
遺诏,很可能就在她的布娃娃裡面。
布娃娃沒在她身上,她把布娃娃藏起來了。
相比這些人,她對那份遺诏還真是沒有什麼興趣。
可是這些人想從她身上拿到遺诏?休想!
現在,她懷疑那個人之所以潛入楊家,也和遺诏有關系。
在他們看來,沈家太太黃氏一定知道遺诏的下落,而黃氏就在大箱子裡面。
那人來頭不小,而且應是早有籌謀,府外有掩護,府内有接應,熟知各處路線,知道德善愛聽什麼,甚至還能先她一步找到藏身的山洞。
隐隐約約,她似是想到了一個人,可是那位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未免膽子太大了吧。
不,不會,那位雖然行事沉穩,但是他手下的人呢?
有個人可還是個毛孩子呢,暗中違令的事,他也做過一回了,再做一回也沒有什麼吧。
沈彤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下人們住的那處園子,這裡是整個國公府的西北角,牲口房和粗使下人的住處都在這裡,另有幾間屋子堆放的都是府裡暫時不用的家什、木料。
沈彤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幾天,她就住到堆放家什的庫房裡去,那裡存的都是大件的東西,管庫的人不會整日守着,平時鎖上門,需要用的時候現取便可,所以那裡藏身很合适,比起又騷又臭的山洞,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院子裡很安靜,累了一天的下人們,抓緊僅有的一個時辰都去睡覺了。
沈彤輕車熟路走到山洞前,在洞口側耳傾聽,沒有聽到動靜,她探進頭去,讓自己漸漸适應黑暗,她一隻手捏着鼻子,一隻手摸索着走進去。
可是沒走兩步,腳下就踩到一灘東西,她不用想也知道踩到的是什麼。
沈彤咧嘴,是啊,她進來幹嘛,明知那人不在裡面,她還進來幹嘛啊?
瞧瞧,剛走兩三步就踩上金子了吧。
她轉身出去,可是一隻腳剛剛邁出洞口,她就看到了一個人。
月光被假山遮住一半,半明半暗地灑在那人身上,那人手裡提着一盞燈籠,此時正把燈籠舉起來,向她臉上照去。
刹那間,兩人都看清了彼此。
站在沈彤面前的,是一個和她同樣裝束的小厮,青衣小帽,腰系孝帶,約莫十二三歲,眉清目秀,如果不是那雙眼睛,倒是個清秀漂亮的美少年。
那雙眼睛,如同冰潭寒月,美則美矣,卻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這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沈彤一時怔住,直到那人手裡的燈籠幾乎貼到她的臉上,她從燈光裡看到了他眼中的殺意。
她想起來了,劍尖刺在她的兇口,她能感受到那一點的冰涼寒意,他沒有殺她,他留下她的一條命,因為在他眼中,她已是個死人。
他放過了她,她卻因此多死了兩回。
是啊,她又見到了他,是否要謝過前世他的不殺之恩呢?
因為那一刻他沒有殺她,她才苟活下來,她記起了母親,她見到了辛五......
蕭韌蹙眉,這小孩是傻了嗎?
“喂,大晚上的你不回屋睡覺,來這裡幹嘛?”他沒好氣地問道。
他想起來了,今天晚上這小孩曾經頤指氣使地支使過他,讓他去五太太院子裡找四公子。
對,就這小孩,他記得,當時還覺得這小孩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沒有想起來。
“我嗎?你在和我說話?”沈彤指指自己鼻子,明明是你像個鬼似的溜到這裡來,你居然還問我?
“這裡除了你以外,還有别人嗎?”蕭韌冷冷地問道。
“呵呵,也是,這府裡也就咱們兩個大晚上的鑽山洞了吧,對了,德善踹了你一腳,這會兒還疼嗎?”沈彤笑嘻嘻地問道。
多好啊,真讓她給猜中了,潛伏在楊家的人,果真是秦王的人!
秦王一方面大張旗鼓派了一堆手無縛雞之力的府官和内侍進京接世子靈柩,一方面卻又悄無聲息讓蕭韌潛進護國公府。
是啊,誰能想到呢,如果不是被她剛好遇到,她也想不到。
蕭韌眸光更冷,他的聲音反而柔和下來:“你也在碧波園裡?我怎麼沒有看到你?”
“哦,巧了,那會兒我在房上。”沈彤可不想和他兜圈子,蕭韌啊,秦王的人啊。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無論蕭韌怎麼想,她都會好好利用這個朋友。
“你看到什麼了?”蕭韌問道。
“我看到箱子裡有個女人,我是沖她而來,你呢?”沈彤坦然自若,用自認為最友善的目光看向蕭韌。
不殺之恩啊,這一世如果你落到我的手中,我也會放你一次,一次,隻一次。
蕭韌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小孩是細作?真的是細作?
這是哪個沒腦子的派來的,派個小孩?
無論是誰派來的,他都不想和這小孩扯上關系,他不想殺小孩。
“我的事不用你管,還有,你馬上給我滾,滾得遠遠的!”蕭韌冷冷地說道。
“哦,好吧,那我滾了。”談判失敗,沈彤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走出山洞。
蕭韌沒有看她,他依然提着燈籠,沈彤從他身邊走過,她依然低着頭。
月光、燈光、山影、樹影。
假山上的兩隻寒鴉拍翅飛起,一根羽毛随風而落。
山影中的兩個人忽然同時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