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彤看看安老王妃,又看了看那顆人頭,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憫。
如果屠衛真心想和她結盟,又怎會讓自己手下的死士,幫着王欽來殺人滅口呢。
在屠衛眼中,現在的安老王妃真的隻是一個即将被仇恨之火燒燒怠燼的老婦人嗎?
“那八千軍隊,他們是由誰帶領的?”周彤問道。
“是我的心腹大将烏吉。”安老王妃說道。
周彤微笑:“你的軍隊已經動了,可你卻還在京城。宗人令讓人去慈恩寺裡接你,你也欣然答應了,所以你與屠衛的合作,其實隻是想利屠衛的人殺死安克和孫石力吧,你壓根不想割讓黨夏的一寸土地,一旦屠衛的死士把安克和孫石力殺死,他們也别想活着離開黨夏,你那個叫烏吉的大将軍,必會帶着你的八千人馬,将他們碎屍萬斷。待到黨夏穩定下來,你會帶着阿布回去。”
“所以,你留在京城,想要守護的是阿布,你的親生兒子!可是蕭韌告訴你,阿布失蹤了,接着,王欽又讓死士殺死你,你終于萬念俱灰,你以為屠衛搶在你之前背叛了盟約,你以為真真正正想要行刺你的是他們,而不是王欽。”
“我告訴你,阿少還活着,你終于重又看到了希望,正如你所說,無論是阿少還是阿布,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可做黨夏的王。”
“那麼現在,你已經做好要死的準備了,是嗎?”
狹小的密室裡,周彤的聲音格外清亮。
雖然現在的安老王妃,已經被仇恨和時光磨去了原本的霸氣,但是好在周彤從未将她視做普通老婦。
當年在朝陽宮裡,安老王妃的從容應對,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像。
所以現在,她對安老王妃所說的每一句話全都細細琢磨,安老王妃說的話裡有真有假,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但是有一點,周彤是确認的,那就是那份盟約是真的,而屠衛也絕對會派死士去黨夏行刺安克和孫石力。
黨夏雖小,可是對于已經失去五大部落支持的後晉,正如安老王妃所說,黨夏就是他們的栖息之地。
有了黨夏,他們就可以徹底與五大部落撇清關系,也不用再扶持擁有赤蛇之皿的後晉之主。屠少齡的後代們,甚至可以自立為王。
而此時,大齊正是最亂的時候,而這場混亂,有一半是後晉的手筆。
大齊越亂,他們便越能在黨夏休養生息。
安老王妃遠在京城,隻用了短短十年,便重又培養出自己的勢力,自己的軍隊,一旦這一切盡歸後晉所有,他們坐擁黨夏,下一個十年,他們擁有的就不隻是死士,而是軍隊。
欣妩死了,黃氏廢了,所謂的太祖遺诏隻有秦王一人受益,後晉的這些人,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就在那份遺诏被周騁拿去保定府的那一刻,便化為了烏有。
“是啊,大郡主說得沒錯,我已經準備好了。”
安老王妃的嘴巴溢出一抹笑容,她繼續說道:“無論要殺我的人,是屠衛還是王欽,我都不在乎了。至少阿其格還活着,他不但活着,而且還得到了你的護佑,這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如果早在半年前,讓我見到你,讓我知道阿少的事,我決不會與屠衛合作。”
“可是現在已經晚了,黨夏是大齊的臣國,而我身為黨夏王母,卻與屠衛結盟,無論大齊皇帝是以前的崇文帝,還是現在的秦王,都不會放過我的。大郡主,我願以我一命,換阿其格和阿布平安,換黨夏百姓平安。”
說完,安老王妃站起身來,又俯身跪倒,向周彤行了大禮。
周彤看向蕭韌,說道:“你看呢?”
蕭韌略一思忖,對安老王妃說道:“本将軍官小職微,能夠承諾給老王妃的并不多,但是一旦大齊與黨夏交戰,隻要是本将軍領兵,必不會屠城。”
做為一名武将,蕭韌能夠給出的承諾,也隻有這個了。
安老王妃颔首,微笑着說道:“安吉謝大将軍。”
蕭韌和周彤一前一後走出密室,回到花廳,蕭韌說道:“黨夏……”
他歎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屠衛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即使他看不上黨夏,可是現在對他而言,黨夏也是一塊肥肉。
“死士營的人,能殺死安克和孫石力嗎?”
蕭韌說完就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可笑。
崇文帝說死就死了,大齊宮廷遠比黨夏更加嚴密,死士營的人還是把人殺了,又從容赴死。
李冠中派飛魚衛全城搜查,抓了不少人,尤其是那些與蘭君一起的樂伎們,可是到頭來也還是一場空,皇城剛剛戒嚴,那些暫時住在内侍居所的樂伎們,便一個活口也沒留下,全都死了。
這裡面有死士,也有不知情的普通人,但是全都死了,沒有留下來一點線索。
若不是還有一個秋秋,恐怕以飛魚衛之力,無論如何也查不出這些殺手的出處。
“我聽說那個蘭君,長得和年輕時候的毛元枚一般無二,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是從哪裡找到的。”蕭韌笑着說道。
周彤冷笑:“我八歲的那一年,差一點就被他們抓去死士營了。後來朗月從孟家逃走,便也被死士營抓走了,那一年他十三歲。
無論是以前抓我,還是後來他們抓朗月,要抓的都是沈家的人。朗月不是練武的材料,所以後來才被送進宮裡做了内侍,他做的是接應。那夜我和朗月談了很多,我心中想不通的那些事,便也有了答案。
以前我以為死士營裡的孩子,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而現在我覺得,即使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孤兒,可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也或許會與我和朗月一樣,都是某人或者某個家族的後代。
比如這個蘭君。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死士,死士都是從小培養的,除非屠衛能掐會算,算準了崇文帝會對毛元枚念念不忘,所以才會在崇文帝也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培養一個長得酷似毛元枚的孩子,再把這個孩子培養成死士。”
“那當然不可能啊。”蕭韌笑道。
周彤看他一眼,也笑了,有些遺憾:“可惜他死了,否則或許能從他身上查出來,他是不是毛家的子嗣。”
毛元玖身為楊家的女婿,又是監國重臣,死士營找一個毛家的孩子抓過來,就像抓周彤和朗月一樣,把他培養成死士,以備不時之需。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蕭韌道:“如果想查也還是能夠查到的,回頭我和李冠中說說。”
後來李冠中還真的查出來了,不過真正查出這件事的,不是李冠中的飛魚衛,而是南邊的龍虎衛。當年毛元枚年少之時曾去江南遊學,買了一對姐弟放在身邊做了娈寵。後來毛家派人過來把毛元枚強行帶回京城,那對姐弟也發賣了。姐姐被賣給一戶人家做小妾,進府不久便傳出有孕,接着五六個月就生下一個男嬰,那戶人家知道上當了,就把母子二人一起賣去了花船。
那個男嬰是不是後來的刺客蘭君,雖無明證,但是卻足能證明,毛元枚的确有個兒子流落在外。
當然,這都是後話,周彤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是幾個月以後的事了。
而現在,秦王尚未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