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聽梁頌說過,苗師傅的嶽母就是燕王府裡曾經的高麗舞姬,而這名舞姬在出府後,竟然嫁給了一個瞎子琴師,這讓周钰感覺有些奇怪。
燕王府裡早就沒有老人兒了,當年燕王府降爵為燕北郡王府時,原本在府裡的太監和内侍,便全都放出去了,丫鬟婆子也早就不知換過幾輪了,現在燕王府裡的人,全部都是這兩年新來的。
周钰找不到知情人打聽,但是這事不問,他心裡便多了一個疑問。
一來,他擔心父王當年是懷疑高麗舞姬是細作,才把她随便嫁給瞎子做為懲罰,要知道,無論是鞑子還是老燕王,對于女細作的處置往往是會這樣,周钰早就聽說過。
二來,若是那高麗舞姬不是細作,而真的是位舞姬的話,那當年她突然被放出府去,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偏偏,甯家的那個假小子,在江上大集賣的那些高麗鼓,就是出自那位舞姬後人之手,而就在剛才,周钰還親眼看到了那個假小子,無論她是甯家的什麼人,以甯家的身份,她出現在這條破街上,就已是不尋常。
周钰便更加堅定了要一探究竟的決心。
其實,周钰平時也沒有這麼較真,可是這一次,他就是想要較真。
那天從大集上回來,他便讓人跟着甯家人了,可是跟來跟去,卻隻有甯十一和甯冬安,那個小黑妞,不知怎麼的就給跟丢了。
“哦,你嶽母還健在嗎?”周钰又問。
苗師傅歎了口氣,說道:“六年前鞑子犯境搶糧,嶽母腿腳不便,擔心自己無法撤離,就把我妻子托付給村子裡的人,她死在鞑子的刀下了。”
周钰一怔,他沒有想到那位高麗舞姬竟然是這個結果。
“她腿腳不便?”做舞姬的會腿腳不便?
苗師傅道:“嶽母小時候練習跳舞時受過傷,一直沒有養好,燕北苦寒,她來到燕北的第二年便舊傷複發,不但無法跳舞,就連走路也要拄拐。王妃心善,給嶽母辦了戶籍,準她出府,嶽母不想給大戶人家做妾,嫁給了在王府裡認識的師傅,那時師傅還沒有眼疾,一表人才,彈得一手好琴,王妃給了他們一筆錢,他們便想開館授徒,好好過日子。可是沒有想到,不久之後王爺便薨了,接着王妃和府裡的女眷們也全都自盡,燕北變天了。他們擔心自己的身份會惹來麻煩,師傅便把嶽母連同他們剛出生的孩子一起送到屯子裡,他則改名換姓,在二道裡做琴師養家糊口。可是有一次,兩個客人喝酒打架,師傅過來勸架,被他們硬生生打瞎了眼睛……嶽母去世後,沒過兩年,師傅他老人家也駕鶴仙去了。”
後面的事,苗師傅不說,周钰也知道了。
他長歎一聲,心裡卻松了口氣,還好,這位舞姬不是被自己的父王寵幸過,所以也不是大了肚子被嫡母轟出去的。
他還真怕自己忽然冒出個高麗皿統的姐妹,天呐,若是讓阿娘知道了,想想就可怕。
忽然,周钰想起一件事來,他望向苗師傅:“你從小在燕北長大?”
苗師傅點點頭,道:“我是孤兒,後來被師傅遇到,收為徒弟。”
說着,他的手下意識地在圍裙上抹了一下。
周钰再次看向他的手,是了,保養得這麼好,這是一雙琴師的手。
“你叫苗嶽,是本來的名字,還是後來改的藝名?”周钰又問。
苗師傅的眼角抽了一下,他很快便說道:“小人隻是一個孤兒,哪有什麼像樣的名字,苗嶽這名字是師傅取的,既是本名也是藝名。”
“那你師傅叫什麼?”周钰問道。
“師傅姓柳,名月痕。”苗師傅說道。
“柳月痕?這一聽就是樂人的名字”,周钰含笑說道,可是他嘴邊的笑意卻在瞬間隐去,冷冷地說道,“柳月痕是藝名,可是苗嶽卻不是,這分明不是一個琴師會用的名字。”
苗師傅還是那副平靜如水的模樣,他說道:“這是師傅他老人家取的,小人大字不識幾個,自是不知道。”
“不知道?”周钰冷冷地看着他,圍着他緩緩走了一圈兒,說道,“蕭家養大了甯家的十一個兒郎,而甯家卻又把孫家和苗家的幾兄弟全都收在身邊。是苗家吧,我沒有記錯吧?”
苗師傅搖頭,道:“公子說的這些,小人聽不懂,小人從小到大都在燕北,見識淺薄,讓公子見笑了。”
“哦?既然如此,那麼以苗師傅這樣一個見識淺薄從小到大都在燕北的人,又是如何搭上甯家的?”周钰不想放過他。
一旁的梁頌有些自責,他以為帶着王爺過來,對于苗師傅這家小鋪子而言是件好事,卻沒有想到,王爺來此地的目的,顯然不在這間鋪子上面。
梁頌很想為苗師傅說幾句好話,可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是普通的少年,他是燕王,燕北的王!
“甯家?還有姓甯的人家嗎?小人讀書少,沒有聽說過。”苗師傅說道。
周钰原本也隻是想要詐他一詐,姓苗的和姓甯的一樣,全都不多,可偏偏他先是遇到姓甯的,接着就又遇到了姓苗的,這也太過巧合了。
甯家給蕭家做事,而孫家和苗家則是給甯家做事的。
眼前這位苗師傅表現得太過平靜,推脫得也太過幹脆了。
周钰深深地看了苗師傅一眼,緩步走出了鋪子。
可是他的腳剛剛跨出門檻,就怔住了,邁出去的腳停在半空,遲疑一下才落下來。
他看到了那個小黑妞,不對,應該是兩個小黑妞。而在那兩個小黑妞後面,是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的可意兒。
原本守在街口的侍衛,此時也都過來了,形成一個半圓,把這小小的鋪面圍得水洩不通,那兩個小黑妞和可意兒,則被圍在了裡面。
甯寶寶看一眼走出來的周钰,又看了看跟在後面的苗師傅,她轉過身去,那些侍衛已經堵住了她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