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緩緩擡眸,燭光中,秋秋一襲内侍的袍服,如同修竹般挺拔俊秀。
他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放在秋秋的腰上,入手精瘦結實,崇文帝眉頭忽然蹙起,重又打量着秋秋,半晌,他歎了口氣,道:“朕還記得當年枚卿最喜你的弱不禁風,還說你是真真的人比黃花瘦。唉,可惜枚卿去得太早,隻看到年幼的你,若是他活到如今,怕是要失望了。”
今夜,崇文帝已經再三說起毛元枚了。
秋秋暗忖,陛下是想到舍生取義的青蓮公子,連帶着記起死去多年的毛元枚了。
他雙膝跪地,凄聲說道:“奴婢粗鄙之身,今生得見毛學士風采,已是三生有幸,豈敢妄求能得學士青眼。”
崇文帝又歎了口氣,他還記得當年秋秋隻是茶水間的小内侍,被枚卿看上,每每進宮便讓他奉茶,秋秋知情識趣,喜歡在茶湯裡放上一朵花……
眨眼間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枚卿不在了,當年人比黃花瘦的秋秋,也變了模樣,再無昔日的纖弱可人。
難怪蓮卿一直都沒有看上秋秋,他還以為蓮卿對他情有獨鐘,卻原來秋秋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我見猶憐。
“唉,早知你長大後是這副模樣,當年就不該閹了,可惜了。”
崇文帝有些遺憾,他喜歡秋秋,此番歸朝回來,秋秋奉上的那盞漂着香花的素茶,讓他想起從前種種,從那以後,便将秋秋留在身邊侍候。轉眼三年過去,秋秋越發合他心意。以前有青蓮公子珠玉在側,崇文帝并沒有想過别的,現在沒有了青蓮公子做對比,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秋秋已經出落成他喜歡的樣子。
容貌俊俏中帶着幾分書卷氣,
可惜是個閹人。
崇文帝意興闌珊,反倒是沖淡了對青蓮公子的那份擔憂。
他伸手捏捏秋秋的手臂,如女子一般纖細柔軟,閹人就是閹人,終是無法當成男人的。
崇文帝揮揮手,道:“朕倦了,這裡不用你侍候了。”
秋秋應聲退出,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門。
他臉上的那份溫柔小意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閹人?
三年了,這昏君竟然直到現在,才想起他是閹人?
攏在衣袖裡的手緊握成拳,秋秋望向繁星點點的夜空,久久沒有離去。
……
四更時分,消息再次遞進來,吳知府已經從保定前衛離開,回了衙門。
從始至終,保定前衛沒有出來人接待吳知府,吳知府足足幹等了兩個時辰。
周彤輕笑:“這位溫懷溫指揮使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之前吳知府打着周騁的旗号過去,溫懷痛快答應了,今天吳知府打着周铮的旗号再過去,溫懷索性連面都不見了。
周騁隻是普通宗室,出兵救他這是功勞一件;可是周铮就不一樣了,背後是秦王,還有個擅離封地的罪名,吳知府再去找溫懷借兵,對于溫懷而言,無異于拉他下水。
對于周铮,無論是救還是剿,都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稍有不慎,就會被站隊,眼下這個時候,無論你如何站隊,站到哪邊,你都是錯的。
保定後衛的尹群一直都讓人盯着保定前衛的動靜,溫懷不動他便不動,溫懷若動,他再做打算。
果然,看到吳知府的轎子離開了,盯梢的人立刻回去禀報,尹群長松了一口氣,讓人嚴守門戶,約束下屬。
芳菲索性讓大餅擺上香案,鄭重其事地拜起了菩薩。
周彤終于收起了刀,她坐在燈前,她雖不像芳菲那樣擔心,可是也有幾分忐忑。
無論今夜結果如何,結局隻有一個。
秦王要動了。
前世,她見到蕭韌的時候,蕭韌是二十二歲,也就是明年。
那時京城尚未攻下,但是秦王已經登基,大齊天下一大半的地方盡歸秦王所有。
而到了三年之後,她在京城見到辛五時,那時的大齊已經統一,秦王進了京城。
這一世,很多事情全都發生了變故,前世這個時候,秦王還沒有攻打京城,而現在,蔣雙流的大軍就在順德府。
這樣想了想,周彤就連心底那一丁點的忐忑也沒有了。
此時的朝陽裡,早已是水深火熱。
朝陽裡這一帶,放眼望去全都是上百年的深宅大院。老宅子多的地方,傳說也多,這些傳說大多都是和鬼怪沾邊的。一來二去,朝陽裡越來越沒有人氣,很多人家置了新宅子,便舉家搬走,因此,這一帶雖然都是大宅子,可是每戶宅子裡,大多隻住着看院子的世仆。
今天二更時分,朝陽裡便傳出了動靜,接着有人挨家挨戶敲門,高聲喊道:“有賊人作亂,小心門戶!”
這樣一來,原本還沒有熄燈的人家,便吓得隐了燈火,取了金銀細軟,找了地窖柴屋等處藏身,即使外面鬧翻天,打死也不出來。
第一撥人進來的時候,嶽陽手下的五十人死傷大半,他們是征戰沙場的戰士,擅長的是弓馬騎射,短兵相接是他們的弱項,何況對手實力強悍,個個都是硬手。
嶽陽小臂和大腿上都受了傷,全身是皿。
來人躍進一戶人家的院子,剛好那家的女眷探頭出來想看看動靜,被那人當頭一刀,當場斬殺。
嶽陽大怒,追過去将那人攔腰一刀,可是他也被那人刺了一刀,鮮皿淋漓,昏死過去。
一名手下見了,拼死過來,将他拖進周铮家的院子。
院子裡的蕭韌隻是看到有人拖了個皿人進來,一時并沒有認出是誰,眼見外面頂不住了,當即下令:“放箭!”
幾十名弓箭手躍上牆頭,向着外面一通亂射,黑暗的巷子裡,連個人影也看不到,箭雨過後,四周忽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刺客退出巷子了!”牆上的弓箭手喊道。
蕭韌面沉似水,正要發号施令,剛剛說話的那名弓箭手忽然一聲驚叫,接着便從牆頭上倒栽下來!
如天兵天将一般,剛剛還空無一人的巷子裡,忽然之間便殺出來一隊人,手中的暗器例無虛發,又有幾名弓箭手從牆頭上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