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洞裡,又有數不清的洞中洞,其中有五個大洞,與主洞以石鐘乳相隔。山洞很深,以鐵鍊結鈴示警,此時這邊的動靜,早就傳遍整座山洞,四面八方都是人,有人搭弓,有人持刀,殺氣騰騰,揮刀霍霍。
他們的目标隻有那個女人,任憑那女人有通天之能,此時也逃不過千刀萬剮。
但是女人的刀卻勾住了徐世基的頭,無論有多少支箭、多少把刀......也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即使這女人下一刻會被剁成肉泥,她也會先割下徐世基的腦袋。
一定會的。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人,若非如此,世上怎會有不知痛,不畏死的人呢。
徐世基也相信。
他相信女人是敢殺了他的。
他當然不想死,他用了幾年時間,才有了如今的一切,他還有數千兄弟,他絕不能死。
“娘子,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原本也隻是合作關系,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既然不想把皇帝交出來,那就罷了。”
女子手中的彎刀動了動,卻并沒有收回,反而加了幾分力氣。
徐世基能夠清楚感覺到刀鋒劃破皮膚時的那一抹涼意,他深吸一口氣,高聲說道:“所有人退後十丈!”
不願、不甘,但是人群還是蜂擁着向後退去,女子終于收回了她手中的刀。
徐世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道:“是我沒有及時約束手下,娘子見諒。”
這兩句話是在道歉,可是徐世基的語氣卻沒有絲毫歉疚的意思。
下一刻,徐世基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那女子的臉上身上都是皿,可是他卻看到那女子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她在笑?
“我沒有殺死他們,他們隻是受傷。”女子指指地上的人。
說完,女子竟然轉身要走。
“娘子,請留步!”徐世基在她身後說道。
女子轉過頭來,一雙妙目閃閃發光。
徐世基幹咳一聲,清清嗓子,說道:“請問娘子貴姓?”
這也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
女子嘴邊的笑容更盛,她道:“我既自稱是紅娘子,那就姓紅吧。”
紅娘子,隻是她的化名而已,江南有名伶紅娘子,年老色衰,郁郁而終。而她,是另一個紅娘子,隻是世人皆以為,她便是當年的那個紅娘子,卻不知,那粉墨油彩下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女子翩然而去,帶着一身的皿,帶着她的刀,坦然地穿過人群,走出了山洞。
徐世基望着她的背影,自嘲一笑,她可以不來的,她可以不回來,她可以不見他,可是她卻還是來了,冒着會被殺死的危險,她還是出現在他的面前,隻是要告訴他,她不會把皇帝交給他而已。
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無論是好的壞的,她都要給他一個交待。
“将軍,這娘們究竟是什麼來頭啊?”屬下問道。
徐世基搖搖頭,他讓人查過,可是沒有查到。
無論是江湖上,還是風塵中,沒有哪個女子能與她對上号,這女人就像是平空出現的,沒有過去,沒有來曆,沒有姓名。
“即使是死人,也應該有個墳頭吧。”徐世基失笑。
女人前腳走出山洞,滅燈師太後腳就來了,她帶着藥箱,她是來治傷的。
就像上一回有人想要對那女子圖謀不軌時一樣,女子把人打傷,滅燈師太來給治傷。
上一次是徐世基的人失德,徐世基自是理虧;而這一次徐世基的人雖然也有錯,但是那女子做的事也不對,因此,徐世基覺得他是有資格多問幾句的。
“請問大師是在哪裡遇到那位娘子的?那位娘子可還有親人?”
徐世基問得直接,與滅燈師太相交多年,他當然知道如何相處。
滅燈師太給傷者包紮着傷口,聞言淡淡一笑,道:“她是寄住在深山野寺裡的可憐人,貧尼雲遊至此,與她有緣,便帶在身邊醫治了。”
“大師給她醫治的,可是當初的失魂之症?”初見女子時,她是癡傻的。
“正是,她是可憐人,無家可歸,唉。”滅燈師太說到這裡便緊閉了嘴角,顯然這不想再說下去了。
徐世基溫聲說道:“大師醫術高超,竟連失魂症也能醫治,在下佩服。”徐世基由衷地說道。
“阿彌陀佛,将軍所言差矣,若非她心中尚有一絲清明,貧尼也束手無策。”
滅燈師太是醫者,同時也是出家人。
女子跟在她身邊的兩年裡,女子從未與她說話,她看到什麼,就把什麼指給那女子看,清風、春雨、飛雪、鳥獸。起初女子宛若石像,木然不語,就連眼睛裡也沒有光彩。
忽有一日,滅燈師太帶着她行走在山林之間,偶遇一隻死去的鳥雀,滅燈師太将鳥雀掩埋,為之頌經超度。
女子忽然開口:“你念經,它能活過來嗎?”
滅燈師太微笑:“雖不能活,卻能往生,轉世再來這世上。”
女子又問:“那你再念一遍,讓我的孩子活過來。”
滅燈師太心中詫異,山寺裡的僧人曾經告訴她,這女子在那裡已有十餘年,神志不清,亦從不開口講話。山寺偏僻,沒有香火供奉,僧人要下田勞作,這女子力大,一人頂三人,劈柴、磨糧、耕田,因此,寺中僧人更加善待于她,稱她為啞娘。
滅燈師太看出她的癡傻是後天所緻,因此将她帶在身邊,隻是想要給她醫治癡傻之症,卻沒有想到這女子竟然開口講話了。
滅燈師太沒有遲疑,她遂盤膝端坐,連念三遍往生咒。
女子大喜,磕頭不止,說道:“原來還有這般神奇的經文,我的孩子能往生了,能往生了。”
說完,她竟然向着山林深處跑去,歡愉之極。
滅燈師太在山林裡找了兩日,都沒有找到她的身影。
林中有瘴氣,還有野獸,有蛇,滅燈師太擔心女子安危,夜不能寐。
沒有想到,到了第三天,女子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隻是這女子竟像是換了一個人,她目光明亮,神态安詳,再沒有昔日的癡傻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