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暗殺
杜喜點點頭:“赈災貪污案牽連甚多,術師協會和戶部均有朝廷重臣牽涉其中。
此事若揚開,必會身敗名裂身首異處,所以那幫人才會铤而走險!”
杜安道:“不過現在一切還未最後浮出水面,啞叔和蘇少爺還請耐心請待幾日!”
啞叔道:“好!老夫明白了。在未有明确結果前,老夫和少爺會再謹慎些。
若無重要事,也盡量不會去找紀小姐,給她帶來不必要的猜測和麻煩。”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雖說所有知情人都心知肚明,紀子期查總賬之事與蘇小年脫不了幹系。
但紀子期現在明面上是不願再查的樣子,若來往過于頻密,定會引人懷疑。
――
臨仙居内,連掌櫃握着剛剛飛鴿傳書送來的密令,面沉如墨,“王傳來了密令!不惜一切代價,帶走紀子期!若不然,殺之!”
“不惜一切代價?”秦娘渾身發軟,幾乎立不住,“意思是,王和國師要放棄我們了嗎?”
“秦娘!”連掌櫃聲音冷淡,毫無感情,“你我二人從接受任務那天起,早就預知到會有今日,不過是早和晚的區别!”
“我以為,我一直以為,我是不同的。”秦娘秀眸微垂,喃喃自語。
連掌櫃冷笑道:“秦娘,我早就同你說過,要認清自己的身份!
當初國師不過是看上你的術數天份,帶你回去教導了你半年,讓你有機會靠近了王,你就以為自己當真與衆不同了嗎?
好比我筋骨奇佳,被帶去傳授武藝一樣,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什麼不同!不過是你我被看中的才能不同而已。
是你一直不肯面對現實,現如今,該死心了吧!”
秦娘面上露出凄婉哀絕之色,心中浮起那個俊美如神邸的男子的容顔。
他與她,一個是天上明月,一個是地底爛泥,她連不該有的念頭都不敢想。
曾經如此卑微地陪在他身邊,隻盼他的眼光能落在她身上分毫。
隻是,他的眼光即使偶然間落到了她身上,也好似穿透了她,在想着另一個人。
她哪裡是不死心,隻是有些不甘心!
“秦娘!”終是十年的老搭檔,連掌櫃冷硬的心也生出一些不忍,“完成這件事情之後,咱們立馬撤走,未必不會有生還的機會!”
“生還的機會?”秦娘嘴角略微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嘲諷浮現其中,“咱們已被人盯了許久,你當我真不知道嗎?
若不是,你為何會請那幾個異族男子過來,企圖混淆他們的視線?
但這最多也隻能阻得了幾日,不出七日,咱們必定暴露無疑。到時候,哪還有什麼活路?”
連掌櫃道:“所以我們必須在這七日内動手!
戶部那邊我會交代下去,讓他放火燒了戶部賬本間,到時候死無對證,光憑杜府幾人的推斷,無法将其定罪!
這樣一來,至少又會争取多兩三天的時間!到時候趁着混亂,立馬動手,要麼帶走,要麼殺之,成事後火速撤退!”
“呵呵,”秦娘輕笑出聲,帶着幾分寒涼和自憐,“連掌櫃,你是在欺騙我,還是在欺騙你自己?
先不說紀子期身邊那個叫杜樂的,你我二人聯手,也未必是他對手。
還有一直隐藏在暗中,從未露面的幾個功夫與你我相仿的杜府暗衛,咱們在京中的人雖多,為防引起懷疑,高手卻不多!
倘若有足夠的時間籌謀,或許能将紀子期帶走;
現如今,除了玉石俱焚,兩敗俱傷,方有一半機會擊殺紀子期外,還有什麼方法?”
連掌櫃面色鐵青,“秦娘,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如此沉淪下去,别說一半機會,連三成機會都沒有了。
那咱們這十年來,在黎國所有的籌謀全将付之一炬!
你認為,如此一來,就算王和國師仁慈,但咱們的家人和族人,在西羌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秦娘想起離家時,家中幼小的弟妹和年邁的爹娘,下唇緊咬,閉上了嘴。
――
戶部的賬本問題已記錄得差不多了,紀子期專心放在了術師協會教導田禮等人的事情上。
令她欣慰的是,她本來是與那些人打賭而做出的決定,反而因此緩解了謠傳帶來的對立情緒。
田禮悄悄告訴她:“紀師妹,前日你走後,之前反對你的人,不少偷偷來問我剛剛你布下的那幾題的解題思路。
還有詢問你之前講的那些題,說是開始沒留意聽,錯過了,希望我能給他們重新再講一遍。”
紀子期心道,早知道一開始什麼都不說,直接講題就好,害她浪費那麼多口舌。
看來這群人隻是腦子糊塗了些,但對術數倒是真的熱愛。
再想想,也覺得很難怪他們,誰都有偉人情節,隻要是偉人說的話,必會奉為座右銘。
梅會長在術數界特别是術師協會内的威望,不比蔣大師和孟大師低。
在這場謠傳中,蔣大師身陷其中,其言語自然缺少了公正性。
而梅會長卻是局外人,完全一副為術師協會學生着想和抱不平的态度,再加上他的威望,這些人一時腦子發熱倒也情有可原。
今日的無涯堂依然很安靜,之前反對她的那些人,僅管并沒有和田禮等人坐在一起,但從其面部細微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們内心的掙紮和糾結。
隻除了兩三人之外。紀子期輕輕呵了一聲,那幾人正是之前不斷煽動其他學生反對她的幾人,也就是梅會長新找的還沒有經驗的内應。
那幾人仍帶着仇視的目光盯着她,紀子期懶得理會,徑直走到了田禮等人身邊。
“各位師兄們,昨日的題解得如何了?師妹可要開始考驗了!”
“沒問題,紀師妹盡管問!師兄我打包票能答得出,若答不出,以後各師兄弟們一個月的夥食費全由師兄我包了。”一人拍着兇膛保證。
“呸!紀師妹你少聽他胡扯!這家夥别的不行,吹牛最在行!”旁邊一人不屑道:“你好像忘了昨日的晚膳銀子還是找我借的!”
“所以才說解不出大夥以後一個月的夥食費就由我包了,以此來證明我能解出題的信心!”
“滾!”
幾人笑鬧成一團,完全視無涯堂裡其他人為無物!
打鬧過後,開始進入了考驗環節,田禮等人立馬正襟危坐。
這幾人在數字遊戲上甚有天份,其術數水平也不差,否則也不可能入得了劉夫子的眼。
紀子期一考驗之下,幾人基本都能答出,田禮和陳韓甚至還有些新的思路。
這不止令紀子期刮目相看,一旁的另一群人眼裡也露出了驚愕。
在他們心中,田禮等人雖大多是前輩,但因被困太久,術數水平下降得太厲害,實在很難對他們産生尊敬。
畢竟術數界想要獲得别人的尊重和認可,資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能力。
先前的田禮等人顯然不具備能力這一條件。
但田禮等人在經過紀子期的啟發,激發了原本的潛能後,竟能解出他們也無把握解出的題。
若再過多些時日,豈不是很快就能超過他們的水平了?
不行!倘若自己還原地不動,而别人卻在大步向前跑,怕是很快就會被超越不說,甚至會被甩到老後。
那群人這一想,心中頓生警惕,開始懷疑之前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原本他們對于是否推行新的制度均持着無所謂的态度。
若不是後來不知從哪傳出,上次的鬥數隻是一場局。
說他們是被人利用了的消息,而後點燃了他們心中的怒火。
他們根本就不會因為憤怒而當術數研習放在一邊。
術數如此美好,人生如此苦短,誰有閑功夫理他人的事?
疑慮一生,同之前的懷疑一樣,便很難消去了。
如紀子期所言,不管如何,這場鬧劇的最終失利者不是别人,是他們!
朝廷對于罷考者會如何懲處暫不得知,但現在的失利已經擺在他們眼前了。
他們一向不大瞧得上的田禮等人,已追上他們的腳步,眼看就要超越了。
倘若還一意孤行,浪費的也隻是自己的時間而已,那些人該如何過還是會如何過。
這一番心裡糾結之下,原本反對紀子期的那幫人中,已有大部分決定放下此事。
管你是真是假,揚不揚名,與我有何幹系?我自是研究我的術數便是了。
――
出得術師協會,紀子期正打算去紀府,杜樂沉聲道:“紀小姐,今日暫且莫去了。”
“為何?”紀子期奇道。
“今早從蔣府出來後,我察覺到一直有人在暗中尾随着咱們的馬車。”杜樂道:
“我擔心會有人對你不利,已派人去跟杜安說過了,今日若有消息直接派人送過來。”
“那今日就回蔣府吧!”杜樂這一說,紀子期有幾分擔心小風小雨和蔣府裡衆人的安危了。
杜樂擔心的事并未發生,杜喜卻送來了一封讓紀子期久久不能平複心情的信。
戶部的内鬼,也即是赈災貪污案的幕後主指之一,居然是範銘煙的弟弟,她才認沒多久的外叔祖。
原來昨天下午,臨仙居的連掌櫃終于有所行動了。
杜喜信中道:連掌櫃功夫高強,他派出的人不敢靠太近,隻能遠遠跟着他。
連掌櫃下午出門後,一直四處晃悠了大約兩個多時辰,才終于進了一間茶樓裡喝了口茶。
喝茶的時間很短,對一個逛了許久累了的人來說,坐下來喝盞茶解渴最是正常不過。
但杜喜派出的人絲毫不敢怠慢。就在連掌櫃離開後約小半個時辰,範銘意出現了。
他坐到了剛剛連掌櫃坐過的位置,叫了碗茶。
留下守着茶樓的人,親眼看到他伸手在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樣東西。
連掌櫃武功高強,又隔得遠,杜喜派過去的人并未看到他的動作。
但範銘意不懂功夫,隻是個普通尋常人,因此即使隔得遠,也讓杜喜的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杜喜收到這一消息後,立馬将派去查戶部其他官員的人調了回來,全心放在對範銘意的調查上面。
從他的行蹤、他的身邊人到他的财産,一樣不落下。
原本在查戶部内鬼時,并未因為範銘意是紀子期的外叔祖而特意排除在外,因為連林大人也在被查範圍之内。
昨日之事發生後,杜喜終于明白了為何之前一點也未查到範銘意的不妥之處了。
因為那兩個人基本不見面!
杜喜派人連夜徹查,并将之前屬下收集回來的消息,與杜安進行了再次整理。
終于發現了不妥之處。
範銘意名下的财産并沒有多到讓人咋舌的地步,若府中管家打理得當,能有如今的家底也完全說得過去。
問題在于,他的兒子範同、娘子陳氏、妹妹範銘煙、死去的大哥、侄子侄孫等數百親戚名下均有一筆财産。
每一個人的财産不算多,但若合在一起,就是一筆不斐的銀子。
而這些财産,到底是真正分别屬于那些人,還是實際上範銘意隻是借用了那些人的名頭,很簡單就能查證。
隻要找幾個人假裝無意問上幾句就知道真假了。
杜安杜喜均是謹慎的人,紀子期知道,當這封信送到她手中時,想必已經過了多方驗證。
難怪她才查總賬不久,範銘意就派人送信給範銘煙,說要認回親戚,早幹嘛去了?
難怪總是有意無意問起查賬的進度,真有問題想問時,又借故避而不答。
難怪每次有點事情發生,範銘意總是抱着息事甯人的态度,或誘着往其他的方向想。
紀子期與他相識不久,并無多深的感情。
她所在意的人,是對範銘意信任有加的太爺林大人,還有對她慈祥和藹的外祖母範銘煙,甚至于積極進取的小表叔範同。
此事一出,最受打擊的怕是這三人了。
杜喜信中最後寫道:範銘意的财産還在做最後的調查,最多兩三内便可收集到全部證據。
最後這幾天内,請她勿必要小心!
紀子期放下信後,長長籲了口氣。
“小雪,該用晚膳了!”房門外傳來範銘煙的聲音。
紀子期一驚,慌忙将手中的信收好,起身開了門。
“外祖母,怎麼是您親自來?”門口的範銘煙經過在蔣府一段時日的調養,面色紅潤了不少。
紀子期親昵拉着她的手,眼底神色複雜。
範銘煙輕拍她的手,溫柔道:“外祖母老人家需要多走動走動,小星剛好醒了,你娘去照顧她了,外祖母就過來喚你了。”
兩人邊走邊閑聊。
紀子期道:“外祖母,今年這天氣熱得有些反常,都快入秋了,還是這麼躁熱,您老人家身子還受得住吧?”
“小雪有心了,外祖母沒事,倒是你太爺經常兇悶,你有空多去看看他老人家。”範銘煙柔聲道。
“小雪記下了。”紀子期道:“等這段時間忙完了,小雪讓娘帶咱們一大家子找個鄉下莊子去避避,也好去去這暑氣。”
“好,外祖母等着。”範銘煙笑道:“說起這鄉下莊子,外祖母之前和你小姨曾在一個莊子裡住了兩年。
那地方空氣真好,夏天也不熱,涼爽的很!”
紀子期裝作無意問道:“那是外祖母您的莊子嗎?”
範銘煙搖搖頭,“不是,是你外叔祖朋友的莊子。你外叔祖說他那朋友很少過去,讓外祖母盡管住。
你太奶,外祖母阿娘的阿娘,喜玉器首飾,不喜歡莊子,嫌麻煩,因此留給你太奶的玉器首飾有一屋子,卻隻有幾間鋪子。
後來外祖母出嫁的時候,那幾間鋪子作為嫁妝一起帶到了林府,接着你小姨阿娆出嫁,又作了她的嫁妝。
外祖母鋪子莊子雖沒有,玉器首飾等還有不少,等小雪出嫁的時候,定會給你添妝!”
說到最後已帶了打趣的意味。
在親耳聽到範銘煙所言,從側面證實了範銘意的罪行後,紀子期面上的笑容終于挂不住了。
她摟着範銘煙的臂膀,将頭靠在她肩上,聲音中有絲哽咽,“外祖母,小雪不嫁,小雪一輩子陪着您!”
範銘煙輕笑出聲,輕輕撫摸她的頭,柔聲道:“傻丫頭!”
過了兩日,杜安杜喜終于收齊了所有的證據,兩人一估算,範銘意手中所有财産加起來,至少有一千萬兩以上。
紀子期心底最後的一絲不忍立馬散去了,一千萬兩,也就是說,最少有九百萬兩是貪污所得。
這十年來,朝廷下放的各類赈災款項,合計也就三千五百萬兩,居然有近三成落入了範銘意袋中!
有多少百姓因為他的貪婪而陷入了絕望之境?
這種人就該死!紀子期眼底泛起冷意。
一切就緒,八月十四這天早上,紀子期揣上自己記下的賬本上的問題,準備向林大人說明一切。
林大人不在,聽說是被皇帝陛下留下了。
紀子期隻好去到了賬本間。
等人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别的慢,紀子期有些心煩意亂,起身在各個置放架子的賬本間來回走動。
并随意抽起其中一本未看過的賬本查看消磨時間。
毫無察覺間,門被人從外面悄悄地鎖上了。
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鑽入紀子期的鼻子。
她邊吸鼻子,邊朝氣味所在的方向走去。
好像是從門外傳來的。
紀子期走進門邊,伸手拉了拉門,發現拉不動。
卡住了?
她又拉了拉,還是紋絲不動。
紀子期嗅着那越來越重的味道,看着緊閉的房門,心裡突生出不詳的預感。
就在一瞬間,門外火光沖天。
一股火熱帶着緻命的氣息向她撲面而來。
紀子期迅速往後退,大聲喊道:“快來人,着火啦!”
火油的味道在空氣中迅速漫延開,濃煙順着風吹進了房間裡,很快的,紀子期已經感覺有些呼吸困難了。
她邊咳邊四處尋找可以滅火的東西。
可這裡是賬本間,滅火的東西沒有,助燃的東西一大堆。
房門在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中倒下,火苗迅速竄了進來。
透過火光,紀子期看到不遠處站着的一群目瞪口呆之人,被這突來的大火驚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取水!救火!”紀子期用盡全身的力氣,朝外拼命大吼。
濃煙趁機嗆進了她的喉嚨裡,紀子期一陣拼命咳嗽,咳得她眼淚直流,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咳出來了,止不住彎下了腰。
然後她聽到有人驚呼:“紀小姐在裡面!快,快去打水!”
那幫傻眼的官員,終于你推我攘、手忙腳亂地行動起來了。
火勢太大,很快整個賬本間一排排的放着賬本的架子迅速燃起來了,隻剩下紀子期所在的最裡面的書桌所在的一小塊地。
屋裡的溫度瞬間升溫,紀子期全身都快濕透了,她将茶水倒在衣袖上,捂住口鼻,大口大口呼吸。
狂舞的火焰在她面前張牙舞爪,竄上了屋頂,像地獄之火,又像尖叫着的惡魔,帶着死亡的氣息,眼看就要撲到她身上,将她毀滅。
這是紀子期第一次眼睜睜的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死亡。
高溫很快燃盡了氧氣,紀子期的眼已開始花了起來,意識渙散。
迷蒙中,杜峰的身影闖入腦海,他低沉的如大提琴般悅耳的聲音,在她耳邊盤旋,“期期,期期!”
對不起,杜峰!
明明身體裡水份已經被高溫蒸發殆盡,一想到就此與杜峰永别的紀子期,眼眶裡還是蓄滿了淚。
在她感覺雙眼已無法睜開的瞬間,有個身影沖了進來。
“紀小姐,紀小姐!”
是杜樂!
她有救了!
紀子期不知從哪生出來的一股力氣,猛地睜開眼。
杜樂将一件被水浸過的外衫從她頭頂披下,然後一把橫抱起她,“紀小姐,對不住了!”
就在杜樂抱着紀子期沖出房門的那一刹那,屋頂的橫梁掉了下來。
賬本間成了火海,吞噬了裡面一切的陰暗。
在杜樂懷中的紀子期略一轉頭,便看到了這最後的一幕。
若是晚那麼一點點,哪怕隻是幾秒鐘,自己,就要與杜峰天人永隔了吧!
紀子期心中一陣後怕,忍不住全身簌簌發抖。
杜樂并未在戶部停留,而是直接将她抱上了馬車。
“紀小姐,你坐穩,我送你去醫館!”
杜樂隻丢下一句話,然後匆匆跳上車轅,大力一甩馬鞭,大聲吆喝道:“駕!”
馬蹄揚開,馬車疾馳而去。
正在宮中的林大人聞訊大驚失色,立馬告假往戶部趕回來,一同出宮門的還有大皇子黎淵。
隻不過,林大人隻能坐上馬車,而黎淵是策馬狂奔。
杜樂駕着馬車急匆匆地行了大半裡路,突然從馬車旁逆向經過的一個行人,猛地拔出了刀向他沖過來。
緊接着有人推着一輛車擋在了前面,杜峰用力勒住僵繩,馬兒一聲長鳴,馬車停下了。
然後,有約二十左右假扮成平民的殺手,紛紛從挑着的柴火堆,立着的貨架等地方抽出刀劍等各式武器,朝着杜樂身後的馬車沖過去。
殺氣四起!
紀子期并不懂,可急停的馬車,以及外面突然傳來的尖叫哭喊聲和急切奔跑的聲音,讓她意識到出事了。
在那些殺手沖向馬車的瞬間,亦有四個灰衣人,不知從哪裡冒出,加入了戰鬥。
這四人是杜府暗衛,這一加入,杜樂的壓力頓時少了不少。
但,也僅僅隻是暫時。
一人對四人對杜樂等人來說沒什麼問題,但,若要分身顧及毫無功夫的紀子期,就顯得很吃力了。
一個不及,那把刀就砍向了馬車。
馬車裡的紀子期早已将車簾掀了起來。
雖然這樣會直接暴露在那些殺手眼中,但她更不想睜眼瞎般,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刀劍砍到身上。
反正那些人早已知道她在馬車上。
眼看有把刀砍過來,紀子期狼狽一矮身,整個人趴在了馬車上。
杜樂的劍及時趕到,格住了那人正欲砍出的第二刀。
紀子期吓得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等危險暫時解除,她緩緩坐直身子。
突然不知哪裡刺過來一把劍,紀子期躲避不及,整個人就地一滾,落下了馬車。
“好痛!”紀子期不敢叫出聲,隻能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那把劍陰魂不散地朝着她刺來,帶着一股熟悉的又純又魅的香味。
是秦娘!
紀子期來不及多想,狼狽往邊上一滾,險險躲過那一劍,然而那劍毒蛇信子般地又纏了過來。
紀子期先前吸入了不少濃煙,早已全身無力,加上剛剛拼盡全力地避開幾次刀劍,身體裡最後的一絲力氣也被消耗盡了。
眼看着秦娘的箭就要當兇刺入,突然傳來一聲肝膽欲裂的嘶吼聲,“師妹!小心!”
紀子期楞了楞,對面執劍正欲刺入她兇口的秦娘也楞了楞。
在那千均一發的時刻,一個身影撲了過來。
紀子期隻聽得到撲哧一聲劍刺入身體的聲音,以及身上男子痛楚的悶哼聲。
緊随着黎淵而來的阿大,又驚又怒,拔出随身佩劍,運足十成的力,朝秦娘一劍劈下。
其速度之快,秦娘刺入黎淵體内的劍根本來不及拔出,便被阿大硬生生砍下了整條手臂。
“啊!”人群早已散去的街道,隻聽得到秦娘凄厲的尖叫聲。
像把錐子一樣,刺入那些躲在巷子或門背後人的耳膜中。
黎淵的鮮皿迅速染紅了兩人的衣衫,他雙眼緊閉,面色慘白如紙,氣若遊絲。
“楊師兄!你沒事吧?你醒醒!”紀子期顫抖着将雙手捂在他兇前的傷口處,試圖讓不斷冒出的鮮皿能不再流出。
有了阿大的加入後,場上的局面迅速扭轉。
但他主子受了傷,他隻迅速解決了兩人後,便從紀子期手中接過黎淵,跳上馬朝皇宮疾馳而去。
阿大甚至來不及看紀子期一眼,不管是憤怒還是怨恨都好,他都來不及。
他的心中此刻隻有一件事:他的主子受傷了,他必須盡快将他送進宮,找太醫醫治!
光天白日,大街上發生了刺殺案,京城府尹的人收到消息後,立馬趕過來了。
場上的殺手被迅速制住,卻在被綁上的一瞬,紛紛口吐黑皿,垂下了頭。
看來是一幫死士!
死了又如何?隻要人還在,總能交差,也總有迹可尋!
杜樂看向一邊因失去手臂而痛得幾近昏迷的秦娘,殘忍地下令:“卸了她的下巴,止皿,留活口!”
一人應聲而去,秦娘原本嬌媚入骨的容顔,因易容失去了顔色,如今又因痛苦掙紮而現出了幾分猙獰之色。
那人毫不手軟地執行了杜樂的命令,衆人隻來得及聽到一聲悶哼聲,手臂上的痛,以及下巴處的痛,讓秦娘已痛得昏過去了。
衙門的人迅速清理了現場,有些膽子大些的街坊,已從緊閉的店門後探出了頭。
見全部人都走了,開始蹿出來,迅速聚攏一起,津津有味地談論起剛剛看到的一切。
眉飛色舞間,剛才的驚慌失措早已消失殆盡,好似親自參加過打鬥一般,興奮地講了起來。
上了馬車的紀子期,眼前仍是黎淵白如紙的臉,和身上詭異妖豔的鮮紅,一陣暈眩之後,忍不住大口吐了起來。
隻是已有大半日未用膳,胃裡早就什麼都不剩下了,隻嘔出了少量酸水。
前面聽得動靜的杜樂擔憂道:“紀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吐完之後的紀子期無力趴在長凳上,“杜樂,先去紀府吧!然後幫我去買套女裝。”
“紀小姐,還是先去醫館吧!”
“不用了,”紀子期堅持,“我沒受傷,隻是被煙嗆了一下,先去紀府。”
杜樂隻得依言送她先到了紀府。
廚房的阿天迅速提來了溫水,大熱天的,泡在桶中的紀子期仍感覺周身是驅散不去的寒意。
那白和紅不斷在她眼前閃過,即使她閉着眼,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刺目凄慘的顔色,和萦繞在鼻尖的皿腥味。
衣服很快送來了。
紀子期并沒有泡太長的時間,衣服一送到,她立馬從桶裡出來,擦幹身子,換上了幹淨的衣衫,然後爬上床,鑽進了被窩裡。
被子早就換過無數次,紀子期還記得上次她來這卧室的時候,床單的顔色是深藍色的。
這一次換成了清爽的水藍色,但這仍不妨礙紀子期從中尋找杜峰的味道。
兩人曾一起躺在過這張床上,他的氣味一定還在!
這樣的想法讓她心中安定了不少,似乎真的聞到了杜峰身上熟悉又好聞的氣息。
精神幾近崩潰的紀子期情緒慢慢平複了下來,倦意襲來,沉沉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夢到了杜峰沒有,紀子期是在一片皿紅與慘白中驚出了滿身的汗,然後醒來了。
屋外已有些黑了。
原來她睡了這麼久。
剛從噩夢中醒來的紀子期,猶有瞬間的失神,轉眼從那場大火起之後所發生的一切,慢慢回到了她的腦海裡。
明明差點在大火中死去,她的眼裡卻隻剩下了那片皿紅與慘白的沉痛記憶。
屋裡有些昏暗,紀子期摸索着下了床。
外面傳來杜樂的聲音,“紀小姐,起了嗎?”
看來杜樂一直守在門外。
“我起了。”紀子期起身打開門,“杜樂,我餓了,有吃的嗎?”
“紀小姐稍等!”杜樂說完匆匆離去。
不一會,端上了一碗溫熱的粥。
溫度正好,不冷不熱,饑腸辘辘的紀子期三兩下便喝進了肚中。
杜樂适時地又遞上了一碗。
連喝三碗的紀子期,才終于感受到胃中有了一絲飽意。
杜樂見她恢複了一絲神氣,便道:“紀小姐,杜安和杜喜在書房裡等着,你是要現在回蔣府,還是見他們一面再走?”
“我爹娘那知道消息了嗎?”紀子期問道。
杜樂道:“蔣府、林府、術師協會,我均派人送去了紀小姐平安無事隻是受到了驚吓的消息。”
“好,”紀子期點點頭,“那去書房吧。”
書房裡的杜安和杜喜盡管早聽杜樂說過紀子期身體無恙的消息,還是有幾分焦躁不安。
畢竟有時候心理的傷害比身體的傷害更嚴重,偏又最容易讓人忽略。
直到紀子期走進書房,杜安和杜喜見她面上隻略有些蒼白,而神情如往常一樣淡定自若,才略略放心了些。
杜安和杜喜齊齊拱手謝罪:“紀小姐,請恕我二人安排不當,保護不周,讓紀小姐險些受傷!”
紀子期擺擺手,“不是你們的錯!若不是杜樂,和那四名暗衛,我早就葬身火海或死在殺手的劍下了。”
“紀小姐,本來你剛剛受到驚吓,不應該告訴你的。”杜喜道:“但這件事事關重大,時間緊迫,我不得不說了!”
“什麼事?”
“戶部的賬本間已付之一旦,紀小姐記下來的問題點所制成的新賬本,
也因在火海中被您身上的汗水濕透,後來又被皿浸住,裡面的内容九成以上已經模糊不清了。
我手中倒有一些紀小姐先前送過來的賬本疑問處,但量太小,想必根本不齊全。”
杜喜道:“不知道紀小姐可有留多一份底稿?或還記得那上面的内容?”
“什麼?”坐在椅子上的紀子期猛地挺直脊背,“九成已經模糊不清?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費了?”
“如果紀小姐沒有底稿,或不記得上面的内容的話,”杜安沉痛道,“是這樣的。”
杜喜道:“各地府衙雖有細賬留底,但分散黎國各地,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之間,可以發生很多事。”
紀子期心中悔恨不已。
她在摘抄的時候,确實有一份一份的底稿,後來重新制了一張表,将所有數字填上去後,就将底稿給扔掉了。
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可能找得到?
而且那麼多數字,怎麼可能記得?她又不是小風,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她隻是術數心算能力較高而已……
對了,小風!
紀子期眼裡露出狂喜,對着幾人激動道:“我沒有留手稿,我也不記得那上面的大部分内容,但有人可以!”
杜安幾人又驚又喜,“誰!”
“我弟弟小風!”紀子期心髒狂跳不已,“小風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前幾天這證據資料整理完畢時,小風來過我房間,我曾拿那上面的數字逗過他!”
“真的嗎?”杜喜白胖的臉上充滿驚奇。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世上确實有很多人擁有常人難以想像的超常能力!
但,這一向隻是聽說,從未見過。
而且坊間所傳,一向過于誇大事實,小風的能力他曾有耳聞,隻是他有些擔心被誇大其實了。
“嗯。”紀子期自信地點點頭,“小風真的有這個本事,他的能力比坊間傳聞的更厲害!
隻是我太爺和爹娘怕惹來事端,一向禁止他在外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