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房州,已經日漸寒冷,下山坳的農活也隻剩最後一茬秋菘菜沒收。
這東西耐寒,就算下了霜再收也不打緊,趁着還有幾天空閑,老祖君親自組織鄉親們上山撿枝丫,坳子裡一下子反倒冷清了下來。
除了吳甯、吳黎、六嬸和五嬸要留在家中看客店,白日裡卻是看不見半個人影。
此時,讓李文博盯着前院的客店,吳甯和吳黎兩個人則是來到後院的菜窖,把裡面的蘿蔔搬出來。
菘菜快收了,窯裡的這些蘿蔔卻是要騰騰地方了。
“那人真的是陳伯玉?”吳黎還忘不了那天吳甯的醜态。
“該!讓你瞎抄,撞上正主兒了吧?”
吳甯抱着蘿蔔從地窖裡爬上來,瞪着眼睛嘴硬:“撞上就撞上了,能怎地?”
“呵。”吳黎撇着嘴,“人家可是官呢,是進士,收拾你還不動動手的事兒?”
“行行行!”吳甯沒工夫和他廢話,“趕緊幹你的活,你娘挺個大肚子還在家裡看着呢。”
五嬸孕期将滿,臨盆在即,吳老八這貨卻是一點都當回事兒。
“還一個多月呢!”吳黎回嘴道,“急啥?我娘都不急。”
吳甯拿他沒招兒了,這貨就有那股子愣勁兒,無語道:“趕緊搬吧!”
“不是,你搬完放哪兒啊?”
四伯家那七八畝菜田,加上各家的冬菜都堆在這一個窖裡,足足有好幾千斤。
聽吳甯那意思,秋菘菜收回來,他還要往窖裡屯。
吳老八就不明白了,這麼多菜,夠他吃個十年八年的了吧?
隻聞吳甯道:“咱倆下午裝一車,推到城裡看好不好賣。”
“嘿嘿。”吳黎樂了,扔下一抱蘿蔔,又撿起一個,在大襟上蹭了蹭,吭哧就是一口。
“還别說,說不定真能好賣。”
這秋蘿蔔在菜窖裡放了兩個多月,卻是和剛從地裡拔出來的一樣水靈。
而且,經過在地窖裡放了這麼長時間,少了些燥氣不辣心,隻剩下甘甜了。
......
臨近晌午,吳黎去套了車。
哥倆也不知道頭天出去賣蘿蔔是個什麼行情,隻裝了小半車,不過兩百來斤就進了城。
菜集和牛馬市都在西市口,因為過午才開市,吳甯也不着急,趕着老牛車和吳黎慢悠悠地往城裡逛蕩。
不得不說,大唐的生活節奏還是很慢的。
因為城鎮實行的是坊市制度,百姓和商家都被圈在一個個裡坊之中。且商、民分制,民坊之中除了湯水、面攤幾乎沒有什麼商業行為。
商品交易都集中在東西兩市,而且不像後世,一早就開門營業,得到過午之後方可經營。
說白了,你要是上午想買塊肉、稱斤米糧,對不起,連開門的鋪子都找不到。
所以說,大唐的這些商家都是“上半天班”,過午開門,黃昏打烊。充其量那些酒樓妓寨、青樓茶館加個夜班。
你說這生活節奏,能不慢嗎?
哥倆把牛車趕到西市口兒,菜集也才将将開市。
吳甯也不着急,讓吳黎看着車,自己先在菜市裡轉了一圈。
現在已經是算是初冬了,菜市裡的菜品并不多。
除了剛下來的菘菜便宜得快要爛了大街,像是秋葵、菠棱菜、菖頭之類的夏菜不但稀少,而且價格也高的離譜。
新鮮菘菜一文錢三斤,個頭小一點的恨不得一文錢五斤。
而秋葵則是已經賣到了五文一斤,菠棱菜更貴要八文一斤,比豬肉的價格還要貴些。
蘿蔔倒是不少,且價格也不算貴,隻兩文錢一斤。
不過,吳甯都不用上手,隻用眼睛看就知道,那都是放了好幾個月連皮都起皺了的蔫蘿蔔,遠沒有他的蘿蔔成色好。
回去和吳黎彙合,二人尋了一處顯眼的位置把牛套一解,以車為攤兒,就算開張了。
正如吳甯所料,像他這麼新鮮的蘿蔔在整個西市算是獨一份,肯定能賣出去。
隻不過,來了幾波買菜的客人,看着倒是都挺相中,可是一問價格......
“四文錢一斤?”
無不大搖其頭,依依不舍地都走了。
“我說老九,是不是賣貴了啊?”
吳黎心裡有點沒底。
說白了,蘿蔔這東西和菘菜一樣,不是什麼稀罕物。兩個月前放下來的時候,和現在的白菜一個樣兒,一文錢能買上一堆。
依吳黎看來,和别家一樣,賣兩文錢已經是不低了。加上水頭足,賣相好,肯定比他們的好賣。
可是,你看看現在,吳甯非賣四文一斤,結果還沒那些個蔫蘿蔔賣的快呢。
“你急啥?”吳甯安撫道,“聽我的,先賣賣看!”
他本來也沒打算是個買蘿蔔的都做成生意,說白了,他就沒打算當平常蔬菜來賣。
誰讓貨好呢?普通百姓舍不得花這個高價。
但是,總有富戶大家、酒樓菜館之類的專挑好菜來買,若非如此,菜市上那些五文、八文的高價菜賣誰去?
用小刀切開一個水靈靈的大蘿蔔,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别着急,慢慢等。”
......
這一等就是老半天,還和剛才一樣,問價的多,真買的卻是少。
偶爾有大戶人家的家仆來問過,卻也隻是買上兩三斤。
不過,卻是都在問吳甯哥倆明日還來不來,說是要回去問過主家,才敢多買。
吳甯了然,畢竟隻是蘿蔔,四文一斤若是沒主家應允,一般人還真不敢做這個主。
就這麼帶帶拉拉的賣,臨近閉市,竟也賣出一百來斤。
吳甯正在琢磨,怕是要把剩下的一半拉回去了。
不想,攤兒前卻是來了個熟臉老頭兒。
“喲!”吳甯眼前一亮,“這不是秦府的秦管家嘛?”
“怎地?還勞您老親自采買?”
秦福也是一怔,細看之下才認出來,“你是......尋翠居的那個吳九郎?”
上次他幫自家老爺去送過錢。
“正是小子。”吳甯心說,怎麼把這個茬子給忘了。
城裡的這些大酒樓,可還沒采買明天的肉菜呢。
立馬推銷道:“這蘿蔔不錯,秦管家看看?”
秦福微微皺眉,上次讓這小夥敲了主家五百貫,怎麼今天又賣起蘿蔔來了?
因為那五百貫,對吳甯印象就不太好,哪還肯買他的蘿蔔?
“不,不買。”
說着話兒,不想和吳甯糾纏,擡腿就要走。
可是,轉身之際,餘光一掃,正見吳甯切開那蘿蔔在夕陽下閃着水靈靈的光亮。
秦管家又頓住了,緩緩回身,拿起那半個蘿蔔好好瞅了瞅。
“是不錯哈。”
“那是自然!”吳甯急忙拿小刀切了一片,“秦管家嘗嘗,跟地裡剛拔的一樣。”
“嗯。”秦福咬了一小口,确實好,不糠不蔫,脆爽的很。
心說,一碼歸一碼,這吳九郎人不怎麼樣,可是他的蘿蔔還是不錯的。
擡手指着小半車蘿蔔,“我要是全要了,.什麼價?”
“好說好說。”吳甯露出笑臉。
“既然是秦府用菜,自然要便宜一些。”
伸出四個手指,“四文錢一斤。”
吳黎在那直翻白眼,四文錢還特麼便宜一些。這貨無恥啊!
而秦福一聽這個價,也瞪了眼,“四文錢?”
“老夫買了這麼多年菜,就沒買過四文一斤的蘿蔔!”
吳甯淡笑,“那您老買了這麼多年的菜,在初冬之時,買過這麼新鮮的蘿蔔嗎?”
“你!”
秦福一陣氣結,暗罵,我說不過你還不行嗎?我不買總行吧!?
掉頭就想走,可是一步都沒邁出去呢,就聽身旁有人搭腔,“這位小哥,蘿蔔怎麼賣?”
秦福走不動道了,說實話,換了别人,誰愛買誰買,和他半點關系也沒有。
可是眼前這位,卻是沒那麼輕松了,乃是秦家酒樓的死對頭,翠馨樓的王掌櫃!
不等吳甯給王掌櫃報價,秦福已經搶先開口:“這一車蘿蔔我都要了。”
說完,還不忘瞪了王掌櫃一眼,陰陽怪氣道:“搶了人家的廚子,還來搶蘿蔔,這人啊,端是不知廉恥。”
吳甯一挑眉頭,怎麼着?這兩人有故事啊!
王掌櫃這時也看到了秦福,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冤家路窄了。
可惜,王掌櫃背景還真不屑于和一個家奴争一時之長短,讪笑道:“秦管家何必如此?在商言商,我出的價高,那人家自然就樂意來我翠馨樓出傭。”
吳甯在邊上聽着,暗暗點頭,哦,原來是翠馨樓的人,我熟啊!
隻聞王掌櫃繼續道:“就好像有人出的比我翠馨樓還高,那不也把我的廚子挖走了嗎?”
“噗!!!”吳甯一口老皿噴出來,傻愣愣地看着兩人吵架。
......
秦福道:“商亦有道,背後使手段算什麼本事!?”
王掌櫃:“此言詫異,怪隻怪你秦家酒樓留不住人,與我何幹?”
“你無恥!”
“秦管家慎言!”
王掌櫃心說,我不愛搭理你,怎麼還上臉了呢?
“你們等會兒!!”
吳甯一聲高叫,把二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不是,我,我沒太聽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指着秦福,“你家的廚子被他挖走了?”
“對!”
又看向王掌櫃,“你挖了他家的廚子?”
“對!”王掌櫃點頭,“那又怎樣?我家的廚子也被别人挖走了!”
“不怎麼樣。”吳甯甩着腦袋。
“你們繼續,和我沒關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