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來不及,馬吧”齊田邊跑邊對徐铮說。要追人,馬便利得多。
她穿裙子跑得不利索,從先前就有好幾次差點被自己絆倒。
徐铮到比她有經驗,跑得飛快,高叫:“備馬”下仆一溜煙就去了。
一路徐铮見齊田跑得慢,催促“你摟高點!”
米娘跟在後頭,差點要厥過去,跟着喊:“不得行!不得合禮制!”
徐铮先急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禮制!前朝叛逆進都城,有多少貴女為保名節自缢的!我們留在這兒也隻有這一條路。”
又沖那些彷徨的下人叫:“各自逃命去吧!”
齊田原就不在意這個,早撩高了裙角露出細白的腳踝半截藕似的小腿,撒腳跟上徐铮。對米娘匆匆道:“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别說自己是大戶人家的下仆。”
米娘聽徐铮的話吓得不輕,早就沒了主張。聽也說立刻扭頭往宅子裡跑。
兩個少女跑得一陣風似的,等跑到了大門口,遠遠便瞧見街頭一隊軍士,簇擁着什麼人向關家過來。
徐铮一瞬有點發悚“是陳王!”腳下就緩了一緩。
齊田看看門口停着的兩匹馬,咬牙抓住她手臂反而加快步子“走!”
這時候不走,誰知道被抓住會怎麼樣。
徐铮立刻就反應過來,大步沖上去,飛身上馬。
齊田跑到馬前卻傻了眼。
這馬沒鞍。
她原來想的是,自己雖然不會騎,但能有多難,挂在上頭總能跑得起來。現在可好,挂都挂不上去。
而陳王帶的那些人,已經向這邊跑過來。
齊田頭發早就跑散了,臉潮紅摟着裙子,叉着腰,氣喘籲籲向那邊看。
站在最前面那個,大約就是陳王,他一身玄衣,身姿高挑修長,腰上墜劍。站得遠看不清楚是什麼長相,隻覺得臉上白得跟玉似的。
面皮子比女人白。用她老家的話說是娘氣。
竟要落到這樣一個人手裡。
落到他手裡是小,回去了怎麼交待?
齊田咬牙,立刻把放下的裙角又摟了起來,轉身就跑,大叫“徐铮!”
徐铮縱馬跑了好幾遠,聽到叫聲,回頭才發現齊田在追自己。立刻展目向她身後看去。
齊田順着徐铮的視線回頭看,那邊陳王的人一見她也要跑了,追得更快,眼看就要追到了。
她以為徐铮不會回來,但徐铮突然回身,策馬呼嘯而來,喝道:“抓緊!”錯身而過時,沖她伸出手。
齊田心裡一熱,用力抓住她的手。
徐铮好險被帶下馬,叫出聲來,齊田借力将她往回帶,兩個人才在馬背上坐穩。可已經轉不過彎來了。
馬跟箭似的直直向陳王的隊伍沖過去。徐铮大喊:“閃開!”
那些軍士沒料到她們會沖過來,一時亂了陣腳,又恐被馬踏傷,或是萬一刺傷馬,馬驚了傷着陳王,竟然真的讓開了一條路。
可陳王站在原地沒有動,眼看着馬就要踏過去,徐铮到被吓住,下意識就要拉缰繩,齊田一把抓住她的手“沖過去!”聲音又冷又利。
那馬将将與陳王錯身而過。
齊田扭頭,陳王仰臉向她看過來。兩人離得那麼近,齊田覺得速度要是慢些,自己連他臉上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楚。
兩個人一路狂奔,沖了好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的軍士隊伍。一直奔到南門附近,陳王的人越來越少,才放緩了速度。路上的人越來越多,馬也跟本跑不起來。
“他們從北面來一會兒到不了南門。”徐铮心有餘悸。時不時回首張望。
百川雖然破,但大得很,又不是按制建的,城内街道屋舍沒有什麼章法,容易走錯道。
但陳王的軍士雖然還沒來,也快了。
可越是接近城門,人越是多,拖家帶口的全往外擠,她們兩個人騎在馬上,馬根本走不動。隻能下了馬,人在前面開路,馬跟在後頭。
擠一段,走在前面的徐铮突然拉她向前看“關雉!”
齊田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看到了那輛人群裡的車,才知道她說的是關家小娘子。
兩個人費了好大的勁,但牽着那麼大一匹馬哪裡能走得動。眼看時間越來越久,再出不去要馬也沒用,便把馬放了。
這下到了輕省得多,從人縫是裡一下就擠到了馬車旁邊。齊田一把掀開簾子,關雉在車裡,帶着她的小侍女,楚則居躺在裡頭。眉頭緊皺,聽到響動竟然還微微睜了睜眼。但氣力氣不濟很快又合上了。
見到齊田和徐铮關雉吓了一跳,立刻便驚喜道:“我還以為你們早就逃出去了。還想着出去要怎麼找尋。”
徐铮雖然一臉怒氣,可聽她這麼說也發不起脾氣來。
齊田沒空理會這些,鑽進來讓徐铮幫自己架着楚則居下車“車子出不去的。再耽擱這個門也出不去了。”
關雉連忙和侍女拿了包裹跟在她們身後下車。
齊田和徐铮架着人,再不像之前那樣走得容易。擠得滿頭大汗也不過向前移了十米左右,眼看着門就在面前,怎麼也擠不上去,在人海之中被推得東倒西歪。
也不知道後頭是誰喊“殺人啦!”
人潮一下子向前湧了上來。
齊田隻覺得自己像是海裡的一截枯骨,一下便被擠出去好遠。雖然過了城門,但隻有楚則居還在她旁邊,徐铮卻不知道被擠到哪兒去了。
她個子小,左右看不見人,隻見到别人的兇膛肩膀。隻能邊叫着“徐铮!出來!”邊奮力拉扯楚則居向人流少的方向移動。可到處都是叫喊的聲音,也不知道徐铮能不能聽得見。
齊田帶着楚則居才擠了幾步,便聽到身後慘叫連連。城門竟然開始漸漸閉合。有許多人被門壓住。
一瞬間她似乎看到徐铮的臉在門旁邊一閃而過。可她現在也回不了頭,人群發瘋了一下向外湧。她順着人流好容易才走出來,回頭看城門已經合了一半。還當徐铮出不來,卻沒料突然聽到有人叫“阿芒!”
她順着聲音望過去,徐铮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卻背對着她正奮力往回擠,對着門内不知道什麼人大喊着“阿芒!别怕。我來幫你!”
她那麼小個人,怎麼與人流對抗,反到被越擠越遠。
齊田沖她叫了半天,她好容易才聽見。茫然回頭見到齊田站在人流外頭,高興得不得了,連忙往她過來。對她說“我剛遇到個人。他把我拉出來的。”
這時候城門已關,牆上的守軍已經冒了頭,陳王的旗幟也正換上。
“快走。”兩個人架着楚則居跟着逃難的人流跑。
徐铮架着楚則居一條胳膊,邊喘氣邊對齊田說:“這條路過去是順州。我甯國咽喉之地,駐守的是我叔父。到了那裡就好了。那是去都城必經之處,說不定還能遇到你家裡人。”走幾步時不時摸摸腰上的荷包。
齊田問“陳王認得你嗎?”
徐铮說:“見過一次。”不解問“怎麼?”
“那我們便不能再跟着難民走。”陳王知道她,一定會來追。不繞路,很快就會被追上了。
徐铮也回過味來,兩個人立刻偏離正路往西去。
徐铮比齊田要大一點,但兩個人相差無幾,架着一個男人走得非常艱難。齊田走了一會兒,腳就好幾個地方破了皮。一步步,跟走在刀尖上似的。
就是齊田這樣的人,也十分難耐。徐铮竟沒喊一聲苦,臉走得紅紅白白,喘着粗氣,額頭上全是汗,腿跟虛脫了似的,一步步發軟,好幾次差點跪下去。還連聲對齊田說:“沒事。”
齊田說“我們找個地方歇歇。”兩個人找到隐蔽之處,放下了楚則居,徐铮一下便癱在地上,一動也動不了。
齊田倒在她旁邊。
兩個人都已經脫力,也知道這樣走下去是不行的。跟本不可能逃得掉。
徐铮躺在地上,緩過了氣,說“剛才我差點出不來,有兩個家将在我更後頭,合力把我推出來的。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說着把腰上懸的荷包解下來。從裡面掏了張寫了字的紙,看了半天。臉色好不難看。
看完合上,貼身藏好,對齊田說:“家将與我們走散之後,遇到了原百川守軍得了這封信,得要盡快送到我叔……”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頭馬蹄陣陣。齊田連忙捂住她的嘴,兩個人縮成一團屏住呼吸。
馬蹄到了近處,竟然緩緩就停了。
徐铮瞪大眼睛,緊緊握住齊田的手。
很快兩個人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除了這一條,還有别的路?”
立刻就有人回道:“隻有這兩條。順州環山,除了官道和這條路,再過不去的。”
那聲音就好像貼着兩人的頭皮那麼近。
齊田連呼吸都不敢。
還好聲音落下之後,馬蹄聲又漸漸遠去了。
聲音消失了好久,齊田都沒有動作,跟受驚的野獸似的,靜靜地屏息側耳。确定真的走了,才松了口氣。
徐铮臉色不能再難看了“這個聲音我認得。這個人原是我叔父家将。”
那些人追不到,肯定會守。要怎麼過得去。到時候他們再向回搜捕,一定跑不掉。
徐铮把一直挂在腰上的匕首解下來:“如果被俘……與其受辱玷污家名……”匕首鞘上嵌滿寶石,齊田還以為是裝飾,沒想到□□寒光凜凜。
聽到徐铮的話,她隻覺得自己手腳冰涼,兇口像被什麼壓住,喘不過氣來。
自己得死在這裡?
齊田到不怕死,可她不能死。
她活着媽媽就還有希望,她死了,媽媽就什麼也沒了。
齊田坐起來,緊緊按住徐铮的胳膊說:“不會的。”聲音又冷靜又笃定,安撫她“我們還要把信送到順州守軍手裡去呢。輕易死在這裡,有誰示警呢?你叔父該怎麼辦?大甯該怎麼辦?”先穩住再說。
原本有些驚惶的徐铮,表情也漸漸鎮靜肅厲起來,把匕首收了,放在袖子裡。“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如果可以,我帶着信往順州去。他認得你,可不認得我。”這時候天已經要黑了,自己來了這麼長時間,不論怎麼樣現在必須得回去現代。
齊田站起身,徐铮立刻也跟着站起來“你一個人太危險。”
“你幫我照看兄長。”齊田看看楚則居。
徐铮想想,自己确實去不了,立刻保證“我會守好他的你放心。”把荷包交給齊田。
這時候楚則居似乎有些意識,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睛,目光漫無目地,最後落在齊田身上,到似乎有了點生氣。竟然掙紮着噏了噏嘴唇。
齊田連忙上前,俯身抱住他大聲叫了一句“大兄。你醒了?”立刻小聲在他耳邊說“他找到我們了。他要我證明。”
見楚則居示意,連忙把耳朵附在他嘴邊。
楚則居聲音如蚊,齊田根本聽不太清楚,還想讓他再說一遍,可一看楚則居已經又昏過去了。這一路他也沒少受折騰,傷口又在沁皿。
徐铮見齊田一臉郁結,勸慰她:“我會照看他的。等你到了順州叔父就會找人來接我們,他的傷是外傷,軍中大夫最難手。”
齊田走到門口,一時猶豫不決,這樣的境地,她都拿不準自己要不要再回來。楚則居分明是難活下來了,自己又是四面楚歌。
最後她下決定心,對徐铮說:“萬一……你就跑吧。”有事的話她一個小姑娘,帶着人怎麼跑得動,這件事說到到底跟她并沒有關系。
徐铮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臉一下子脹紅,氣道:“你有舍己赤誠之心,願意代我送信,救一城百姓。難道我沒有?!我既然答應了你,斷不會棄之不顧!一定帶他平安等你回來。就算遇事,必以命相護。”
齊田沒有料到她是這個反應。一時到有些手足無措嚅嚅無言。
徐铮見她這樣,到有些不好意思,表情緩和下來說:“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徐家兒女出言必達。跟你一樣不怕死的!我最不喜歡那些柔柔弱弱的小娘子,要是我們再相見,一定能結成至交好友。”但能不能活着再見,就未必了。
齊田退出去,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
她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是不是媽媽口中的氣節她不太清楚。大概還沒有到那個程度,但不論是策馬回來救自己,還是一路以來種種,徐铮的為人讓她深受震撼。
她有私心,想過抛下徐铮走行不行。
但徐铮待她沒有。生死面前仍存大義。可能就是這種人做出來的事。
齊田離開了藏身的地方,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她走了一會兒之後,立刻找了個隐僻之處蜷曲着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天花闆上的吊燈明晃晃。那個年輕男人還坐在沙發上面,不知道多久沒動,一直盯着她。見她醒過來挑挑眉。
他見過許多裝神弄鬼,從沒見一個人像這個女的這樣,躺下就開始睡覺的,睡就睡,中間竟然還打呼噜,他到想看看,這個女的要圓。
齊田突地覺得自己的心也熱了起來。
她活着媽媽就還有希望,她死了媽媽就什麼也沒了。
齊田是抱着連死都不怕的決心,來好好生活的。
那些軍士叫着“護駕!”
回頭看,陳王停在原地看着這邊,并沒有再追過來。
要追人,馬到便利些。
徐铮有馬,她家不缺馬,到關家來帶了整整十匹。除去拉車的,還有四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