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心亂,王姬歸來 第五卷第一百六十五章 疫病(一)
“是這樣的,王上,我在宮内也叨擾多時了,如今詠姬夫人身子漸好,我也無須擔心了,覺得是時候搬回浣溪館去住了,順便也好見識見識博陽城的風土人情。”鄭憾含着隐隐的竊笑道。
“哦,你想搬回浣溪館去住是不是?”稽昌略微松了一口氣,很爽快地答應了,“行,既然殿下想出宮去見識見識我博陽城的風土人情,孤怎能拒絕呢?正好浣溪館已經騰出來了,殿下挪過去住很合适的。”
“騰出來了?”鄭憾臉上的竊笑一點一點地淡去,“江應謀已經回戈國了?”
“沒有,他回江府去了。”
“呃?”
“怎麼?”稽昌從鄭憾那由晴轉陰的臉色中察覺到了絲絲異樣,好奇地問道,“難道殿下搬去浣溪館是因為江應謀?殿下與江應謀的交情很好嗎?”
稽昌收起詫異之色,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道:“我與他交情匪淺王上應該是知道的,這回來了博陽我一直想找他好好叙叙舊,哪知他又回江府去了,真是沒有緣分啊!”
“他祖母抱恙,身為孫子的他自當回府侍奉。殿下若真想與他叙舊,去江府上拜見也是一樣的。”
“明白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鄭憾退下,稽昌的瞳孔立刻陰沉了下來。司馬震道:“稽昌也想滞留在博陽,屬下以為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想一睹毓府的學海閣吧?”
稽昌斜眼飛了一個鄙色:“你覺得鄭憾這種武夫像是讀書習學之人嗎?去,派幾個人,好好地替我盯着那鄭憾,孤絕對不允許他在我博陽城耍出什麼花樣來!”
“屬下遵命!”
“對了,江應茂那件案子如何了?”
“昨日屬下在宮中遇見過司刑司的掌司,梁掌司說,搜捕至今,仍沒見到魏竹馨的影子,江應茂那話隻怕是有假。”
“那他打算如何處置?”
“自然是以律處置。”
“哼,江應茂啊江應茂,你實在是太狂妄了些吧?你當孤的博陽城已經成了人人都可以放肆的菜市場了?為了一個舞姬而大動幹戈,也活該你得此下場!”稽昌鄙夷道。
“但江應茂畢竟是江家長子,江家那兩位大人以及江應謀一定會想方設法為他脫罪的。”
“當然,”稽昌嘴角撇起一抹蔑笑,“江家那兩位長輩肯定會設法相救,但想救卻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想江應茂完完整整地從牢房裡出來,不付出點代價,那又怎麼可能呢?”
“王上的意思……”
“江氏一族在博陽城根基穩固,想清掃他們這一派,實在是不容易。但有了江應茂這事,那就好辦多了。我相信無論是江老大人還是江大人,都應該是聰明人,隻要我稍作提點,我想他們就會很自覺地找借口離開博陽。江府這一派從博陽消失之後,我便可重新扶持新的家族起來,如此,我就能更好地掌控博陽了。我要讓那些到處散播博陽将亂的謠言的人都知道,我稽昌手底下的博陽永遠都不會亂!”
空蕩蕩的浣溪館内,鄭憾一臉無奈地站在院中,望着那些打頭頂飄過的柳絮癡癡地發笑。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本來想給林蒲心那丫頭一個驚喜的,沒想到卻撲了個空,唉……
“殿下,房間已經收拾妥當了,您是否要用晚飯了?”衛匡走近他身邊問道。
“唉,你說這是不是就叫緣分不到呢?”鄭憾回身感觸道。
“您說您和林蒲心嗎?殿下,您還記挂着她?她如今都已經是江應謀的夫人了,您怎麼還……”
“我也覺得很奇怪,也覺得這種感覺是十分地奇妙而又不可言的。衛匡你對氏蟬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我和氏蟬?那大概不一樣吧,殿下?我和氏蟬是彼此喜歡的,我喜歡她,便想要娶她,然後我們倆就在殿下您的成全下成婚了,就這樣而已。”
“也是,”鄭憾略感惆怅地踱步道,“那不一樣,還是不一樣的。你和氏蟬那是兩情相悅,我和林蒲心呢……應該算是她還未發現本殿下真正的魅力所在吧!總之,她嫁給江應謀隻能算做暴殄天物,唯有歸附了本殿下,那才算得上是人生圓滿。”
衛匡笑得有些無奈:“那殿下打算如何讓她發現您的真正魅力呢?她如今整日都和江應謀在一塊兒,似乎沒有機會發現您的真正魅力吧?”
“所以本殿下才想着從宮裡搬出來,哪知道,江應謀居然快我一步,又把她挪到了江府裡去了,難不成我真的又要上江府去?”
“您又以什麼名義去江府拜訪呢?您别忘了,您軟禁過江應謀,江家的人隻怕個個都厭惡您吧,您還去讨那個臉色?”
“說說而已,你以為我真的會去?他江應謀還沒資格讓我親自去拜訪他!罷了,閑着也是閑着,出去溜達一圈,隻當是體察博陽民情了,走吧!”
在街面上胡逛了一陣,天色漸漸暗沉了下來,這主仆倆随意尋了間小酒館,要了兩壺酒,坐下來喝了才沒幾碗,鄭憾忽然起身奔了出去,衛匡不知緣故,忙丢下碎銀子,跟着攆了出去。
原來,他家主子看見了熟人。
就在剛才鄭憾端起酒碗正想痛灌之時,眼角忽然掃過一抹鴉青色的身影,他下意識地轉頭往店外一瞟,隻見一穿着鴉青色鬥篷的少婦打門口走過,走路的姿勢頗有些像林蒲心,這才急忙放下酒碗,一路追了出去。沒想到,還真是她。
“一個人啊?”鄭憾追上後調侃道。
“你很閑嗎?”無畏斜目掃了他一眼,“那倒是,最近博陽城沒再出什麼亂子了,你也不能渾水摸魚了,能不閑嗎?不過,我很忙,就不跟你客套了……”
“你看起來不像很忙的樣子,更像很生氣的樣子,怎麼了?你家江公子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鄭憾繼續調侃。
“那是你吧?”無畏甩了他一個白眼,“我家江應謀老實極了,完全不用你替我擔這份心!喂,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就讓開!”
“火氣真的挺大的,說說,誰惹你了?”
“與你無關!”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鄭憾一面倒退着走一面閑聊道,“我如今也身在博陽,博陽城的任何一個小小的動靜都會影響到我,所以我很有必要知道到底是誰惹了你,而你接下來想幹些什麼……”
“這兩者能扯在一塊兒說嗎?金印王殿下,我真的很忙,請你一邊去涼快,行嗎?”
無畏瞪了他一眼,加快步伐往前去了。鄭憾雙手叉腰,望着她的背影,臉上是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衛匡在後面輕輕地說了一句:“殿下,咱們還是回去喝酒吧,人家都不搭理你……”
“說什麼呢?這世上有女人敢不搭理你家殿下嗎?你沒瞧出來?她火氣挺大的,肯定在哪兒受了委屈。走,跟上去瞧瞧!”
“還跟啊?”
“啰嗦!”
“哦……”
再往前跟,隻見無畏進了一家藥材鋪子,站在櫃前取過筆,嗖嗖嗖地寫出了一張藥方子,然後遞給了夥計。夥計剛接過手,鄭憾便湊過去伸手一拽,将那張藥方子拽了過來。無畏轉頭一看,是他,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你幹什麼啊,姓鄭的?找抽啊你?”
“這些好像都是傷藥,還有治咳嗽的,你家江公子生病了還是又遭人刺殺了?”
無畏一把抓過藥方子,沒好氣道:“你就不能少咒他兩句?都說了跟你無關了,你就不能去幹點你自己的事情?上回那鐵皮石斛出手了嗎?沒出手正好,這時辰黑市剛好開市,拿去準能換個好價錢!夥計,麻煩你利索點,給我抓六劑!”
那夥計再次接過藥方子,拿起小藥秤開始忙活了。無畏又斜眼瞥了瞥身邊那個賴着不走的:“喂,你到底想幹什麼啊?無聊的話去小館啊,去喝酒啊,幹什麼一直跟着我啊?”
“我是正經男人,我才不會去逛小館找秋娘呢,我跟你家江應謀不一樣。”鄭憾嬉笑道。
“你打住吧!”無畏沖他翻了個白眼,“你跟他不一樣是真的,但在玩女人這件事,他可完全不及你,要不然你府上那些美姬豔妾打哪兒來的?不可能都是拿來當擺設的吧?鄭殿下,我勸你還是别拼命地往我家江應謀身上潑髒水了,先把你自己身上那些毛病改改吧!”
“原來我讓你最讨厭的地方就是我府中姬妾太多?”
“你想多了,我讨厭你是天生的,不需要理由。”
“噗!”旁邊衛匡沒忍住,噗地一聲就笑了出來。鄭憾回頭盯了他一眼,他趕忙收起臉色,扭頭朝外,故作什麼也沒聽到了。鄭憾這才又轉過頭來,背靠在櫃台邊沿上,抄起雙手,聳了聳肩道:“林蒲心,你隻怕是天底下唯一敢損我的女人吧?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兒的?你就當真不怕我生氣翻臉?”
“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夫君是稽國第一謀士江應謀,有他在,我還怕你一個鄭國的金印王嗎?”
“呵!”鄭殿下的臉色有些挂不住了,偏着頭,啧啧了兩聲,“看來江應謀在俘獲女人這方面确實是手段高明啊!能将每一個傾慕于他的女人都牢牢地迷惑住,這樣的本事實在是讓人羨慕啊!”
“羨慕不來的,鄭殿下,這也是他天生的本事。”無畏不冷不熱地諷了一句。
鄭憾的臉色更難看,但不是那種要發怒似的難看,而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潑了兩回冷水,還拖去遊了一遍街似的尴尬和郁悶。他斜眼瞟着無畏,正想再說點什麼時,鋪門外忽然跑進來了一個差役打扮的人,奔到她身旁低語了兩句,她臉色立刻變了,轉頭問:“真的?”
那差役道:“是真的,屍體已經給擡了出來。”
“有這麼厲害?”
“是啊,從得病到死也不過三日,真挺吓人的。牢頭一得到這個消息,立馬讓小的來跟夫人說一聲,讓夫人不要送藥去司刑司了。”
“此事可禀過掌司?”
“小的來時,牢頭正要去禀報掌司。”
“我知道了!夥計,這是藥錢,藥先放你這兒,我稍後來取!”無畏放下兩塊銀子,轉身飛快地出了藥鋪的門,往回走去。
鄭憾覺得很奇怪,立馬跟了出去。半路上問過那個差役後,他才知道剛才差役所說的屍體是什麼屍體。原來,三日前,魏大夫人和魏空行都先後生病了,本以為是再普通不過的風寒,豈料魏大夫人今日卻忽然暴斃了,牢頭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兒。
“你等等!”鄭憾聽完了事情經過,一把拉住了無畏。
“你又想幹什麼?”無畏甩開了他的手,有些不耐煩。
“魏大夫人的病分明有些不對勁兒,分明有些類似于疫症,此時的司刑司已經不安全了,你再去,恐怕會沾染上。”
“你若怕了,隻管回去,我是一定要去司刑司問個清楚的。我對付過的疫症也不少了,我知道該怎麼應對。”
鄭憾搶先兩步攔下她,認真道:“即便真有了疫症,也與你無關吧?司刑司自會讓人來處置,你又何必這麼着急去問個究竟呢?你是醫師沒錯,但醫師又不是百毒不侵,你去了就一定不會沾染上嗎?我勸你最好還是先回江府!”
“司刑司有我必須救的人,你别再攔着了,否則我一定翻臉!”
“林蒲心……”
“讓開!”
無畏掀開了鄭憾,飛快地奔向了司刑司。此刻,她很着急,因為不知道魏空行怎麼樣了。今日,陳馮在死牢裡的那位朋友來找她,說魏空行生病了,高軒王卻不許任何人為其治療。
她聽了自然很氣憤,便随那人一塊兒去了司刑司,打算進去瞧一瞧魏空行,豈料卻被高軒王派到死牢裡看守的人攔下了,因此,她才一肚子悶氣地離開了司刑司,跑那個藥鋪子裡去抓藥,想托陳馮那朋友給魏空行送進去,哪知,藥還沒抓好,那邊就傳來了魏大夫人暴斃的消息。她一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就隐隐覺得不安了起來。
司刑司門口,兩個差役将無畏擋了下來,說司刑司即刻戒嚴,不許閑雜人等靠近。無畏正跟他們理論着,陳馮的那個朋友,也就是死牢的牢頭快步跑了出來,将無畏請到了一旁,面帶焦色道:“江夫人,您還是請回吧!掌司已經下令,司内各員暫行留在司内,等宮内醫師前來看過之後才能走。您這個時候進去也沒什麼用,還是回去吧!”
“魏空行呢?”她忙問道。
“已經被掌司擡到另外一處隔離了。”
“他是不是也奄奄一息了?”
“唉,差不多吧!最開始就是從魏大夫人起的,跟着是他,然後另外兩個魏家的奴仆也染病了,看樣子,應該就是那個玩意兒了。”
“那讓我進去瞧瞧,我是醫師,是不是疫症我也能瞧出來!”她着急道。
“真不是我不放您進去,确實是掌司有令,不能随意放人進去。況且,裡面已經不安全,您還是回去吧!”
“魏空行現下還有氣兒,及時救治或許不會鬧出人命,但若要等宮裡的醫師來,那又得耽擱到什麼時候去了?”
“小的也沒法啊!”
牢頭剛說完這話,一個陰冷尖酸的聲音在無畏背後響起:“喲?這不是戈國的江夫人嗎?跑這兒來湊什麼熱鬧啊?”
無畏回頭一看,原來是稽文丁。
稽文丁帶了一撥人,不知道是幹什麼的,這人也不上台階,隻是在台階下站着,一臉嫌棄地将她看着,揮袖道:“哎,我說江夫人,司刑司是你家後院嗎?你想逛就逛?沒事兒就離開,這兒可出大事了,趕緊走吧!”
“你知道這兒出大事兒了?”無畏問。
“當然,要不然我來這兒幹什麼?我是奉了我爹之命,前來維護司刑司這邊的秩序,以免像你這樣的閑雜人等闖了進去,沾染上了什麼病症又傳給别人,弄得整個博陽都不太平了。江夫人,金印王殿下,你們二位還是請回吧!來人,守住司刑司大門,沒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出入!”
稽文丁手一揮,身後的護衛立刻上前,将無畏和鄭憾等人請了下來,又将牢頭攆回了大門内,然後把住了門口。
“我看你還是回去吧!”鄭憾轉頭對無畏說道,“這位稽公子是不會讓你進去的。更何況,這屬于稽國家務事,你一個戈國使臣夫人是幹涉不了的,除非他們主動來找你。”
無畏盯着大門沒動,态度堅決:“要回你請便,我要在這兒等宮裡的醫師來。”
“你就那麼想救那個魏空行?”鄭憾十分納悶。
“對,我一定要救他!”無畏目光炯炯道。
“他是魏家的人,你們之間應該是仇人才對,為何你還想要救他?”
“跟你說不着!”
“反正還要等,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說來聽聽?”
“沒心情!”
說罷,無畏扭身走去旁邊,漫無目的地徘徊了起來。稽文丁見她不走,甩了她一個白眼,朝鄭憾跟前走去。客氣地行了個禮,稽文丁勸道:“殿下,您看您站在這兒确實不合适,還是回去吧!萬一這要讓殿下沾染上了什麼不妥的東西,那王上可不好向貴國國君交代啊!”
“不是還沒确定裡面真有疫症發生嗎?”
“不管确定還是沒确定,小心使得萬年船,您說對不對?”
“無妨,你這單薄的身子都敢站在這兒,我又怕什麼呢?”
“這……您讓下官為難了啊……”
不等稽文丁說完,鄭憾繞開他,往無畏身邊走去。稽文丁回頭往他倆身上瞄了一眼,眼神裡多了幾絲疑惑和納悶。
大概半盞茶的功夫後,宮裡的醫師總算是趕到了。這幫子人進去了沒多久,掌司身邊一個随從便出來說話了。那人走到無畏和鄭憾跟前,躬身拱手道:“殿下,江夫人,掌司請二人不要再逗留在司刑司大門外了,因為裡面已經确認有疫症出現,二人在此實在是不妥,所以還請二位……”
“當真是疫症嗎?”
“對,”那人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已經确認了。”
“那魏空行呢?他還活着嗎?”無畏心裡充滿了焦慮和擔心。
“醫傅們已經在全力救治了,至于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這個屬下也不好說。”
“麻煩你轉告方才進去的那位雷若坎大人,就說我是江應謀的妻室林蒲心,我也略通醫術,不知道他能否讓我也進去瞧瞧?”
“這……恐怕不行。您是戈國的使臣夫人,您若出了什麼事兒,王上無法向戈國國君交代,所以掌司肯定是不會讓您進去的。”
無畏好不失望,沉沉地點了點頭:“好吧,我也不為難你了,我另外再想辦法!”
“多謝夫人體諒,屬下先進去了!”
無畏扭頭往街口跑去,鄭憾追上她,攔下問道:“你又要跑哪兒去?我不信你還打算翻牆進去?”
“我有那麼傻嗎?我是要回去找我家江應謀。他跟雷若坎有交情,算是雷若坎的半個徒弟,我讓他給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放我進去見魏空行。”
“你為何那麼想救那個魏空行?你可知道你進去之後會有什麼後果?裡面有疫症,進去之後就等于半條腿踏入了地府,你知道嗎?魏空行這個人難道就值得你冒這樣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