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八十八章 借刀殺人
正是因為阿連城滅炎有功,這個于先王在世時就入了宮,一直未得受任何恩寵的女人這才一躍而起,成了國君身邊僅次于魏姬和扈姬的寵兒。聽聞這女人為了讨好國君,還曾親手射殺了不肯降稽的炎國史官廬子遙。
姐姐是殺手,弟弟也是屠夫,試問如此冷皿恨毒的烏可氏怎配她下跪捧腳?
她的拒絕很明顯,靜靜地站着,便是最好的拒絕方式。正等待她卑微逢迎的明姬忽覺自己可能無法如願了,臉色瞬變,抽回了丁香懷中的雙腳,眸光盡冷:“這是什麼意思?讓本夫人晾着腳侯你這麼久,萬一涼着本夫人腹中的小王子你擔待得起嗎?”
“林蒲心你是怎麼回事?”穆阿嬌霍地一下起了身,闆正臉色道,“方才魏姬夫人的話你沒聽清楚嗎?平日裡在家倒聰明得不行了,今兒怎麼到了兩位夫人跟前就這般木讷了?怎麼?讓你跟着丁香學你竟不願意?這兒有你說不的份兒嗎?立刻跪下!”
“我看還是不必了,”明姬已由宮婢穿回了繡鞋,緩緩地起了身,“人家是不願意,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江大少夫人?喲,我算見識了,吾青侯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旁人不敢說的話敢說,旁人不敢違的命她敢違,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明姬夫人請息怒!”穆阿嬌忙笑容殷切道,“這奴婢才來江府不久,又出身村野,實在是還沒調教好。初次見到打宮裡出來的夫人們,腦子大概有些蒙了,還沒回過神來呢!我這就叫人把她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明姬沒接話,扶着一宮婢的胳膊緩緩走到了她跟前,一雙被描得又黑又粉的窄眸從上至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原以為還會呵斥,卻沒想到這位出身赫苗蠻族的女人卻另有自己訓人的方式——盡管身懷有孕,且才過了三月之期,卻敢忽然擡腳發力,一腳踹在了她小腹上!
哐當一聲大響,她後背撞上了擺放金鴨香爐的高幾,金鴨像失了魂魄的瘋鴨一般飛出了帳外,高幾和她則雙雙跌倒在地。
“哎喲,哎喲,夫人息怒!夫人快請坐下歇着!”穆阿嬌壓根兒就沒瞧一瞧倒在地上的她,反而是急忙上前攙扶住了明姬,“這等賤婢何須夫人您親自動手教訓?那也太看得起她了!夫人千萬别動氣,您還懷着小王子呢,快坐下歇歇吧!”
明姬揮袖彈了彈微微皺起的絲裙,傲然轉身,扶了宮婢和穆阿嬌的手慢條斯理地走了回去,坐下,冷眉道:“本夫人不喜歡啰裡啰嗦地講道理,又特别不喜歡跟那些壓根兒連字都不認識的賤奴們廢話。賤奴就賤奴,跟她們說太多道理,隻會讓她們誤以為自己也是個人才,可以跟主子分庭對抗,對付賤奴,無需太過文绉绉的,像鞭撻畜生一樣狠狠教訓一番,她們就知道聽話了。”
“是,是,夫人說得極是!像她這樣的賤奴實在是沒必要跟她廢話,拖回去打幾頓也就聽話了!來人,還不把林蒲心給我拖出去!”穆阿嬌轉頭發話時,嘴角竊笑難掩,仿佛一早預謀好的殲計終于得逞了似的。
對,這大概本就是一出早就預謀好了的好戲。挑大梁的正是這位身懷六甲的明姬夫人,穆阿嬌和丁香是捧角,魏竹馨以及那位紫裙貴婦隻是旁觀的甲乙丙丁,她們之所以安排這場好戲,其目的可能就是為了給自己難堪,或者說也是為了讓江應謀難堪。
她忍着腹部的疼痛,吃力地爬了起來,臉色已近暗灰色。穆阿嬌又沖她喝了起來:“你說你還能做點什麼?真是給應謀慣得有些不像樣兒了!好意讓你來見識見識大場面,你倒好好,一來就惹得明姬夫人上火,真是沒用透了!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難道還想挨上一腳?還不滾?”
她往前邁了一步,眼神中帶着幽幽的青光:“明姬夫人不惜以帶孕之身教誨奴婢,奴婢怎能就此離開?理應向明姬夫人叩謝才是。”
“哼哼,瞧見了吧?”明姬聳肩抖眉,攤開雙手,得意非常了起來,“我方才說的話一點都不假吧?與賤奴說道理她們壓根兒就不會聽,好好地替她們松松筋骨,反倒變乖了。行,看你這般懂事知趣,本夫人就勉強受你一拜,過來吧!”
一步一步地,她捧着小腹慢騰騰地挪了過去,到了明姬跟前,她緩緩傾下上身,作一副将要下跪的姿态,可她壓根兒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根本不可能跟着這個蠻婦殺手下跪叩謝,她真正想幹的隻是這件事——
“噗!”一口帶着濃濃腥味兒的鮮皿噴口而出,仿佛莫名迎來了一場皿雨,明姬的兇口和小腹瞬間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皿滴!
衆宮婢頓時驚聲尖叫了起來,而明姬,身子彷如觸電般地震了一下,手中茶盞哐當落地,緩緩垂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目瞪口呆了片刻後,忽然跳起揚手,狠狠地朝她臉上抽了一巴掌過去!
可惜,那一巴掌打空了,她很靈巧地後退躲開了。
不過沒完,撲了個空的明姬更怒了,掀開扶住自己的宮婢,抓起手邊憑幾上的茶壺便沖她砸了過去,她又躲開了,緊接着,那隻小腳凳也撩了過去,她還是躲開了,最後,直到明姬雙手抓起那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憑幾時,那紫袍貴婦這才忙開口制止道:“快放下,仔細傷了肚子裡的孩子!”
“夫人,夫人,趕快放下!趕快放下!”剛才躲得老遠的穆阿嬌這時又湊了過來,“您還懷着小王子呢,怎能如此動怒?快放下,這等賤婢用不着夫人您親自動手的!哎,你們幾個,都傻呆呆地看着夫人生氣是吧?還不給夫人綁了那賤婢過來請罪!”
穆阿嬌這麼一說,伺候明姬的那幾個宮婢立刻如狼似虎地撲向了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出手,更不能被明姬給綁了,于是轉身飛快地往帳外溜了。
那幾個宮婢一窩蜂似的追了出去,整個大帳忽地又安靜了下來。這時,紫袍貴婦起了身,款步走到明姬跟前,摁了摁明姬的肩頭道:“你說你,怎麼還跟一個奴婢生起大氣來了?萬一傷着你腹中的小王子,王上該多心疼呀!好好的,别再氣了,萬事還有王上替你做主呢!”
“真是賤婢!”明姬怒氣難消道,“又刁又惡,還膽大包天,怪不得竹馨妹妹拿她沒法子!且等着,今日我非要給她好好長長記性!”
“好了好了,處置那賤婢的事情就留給王上吧,你先去換身衣裳,消消氣兒,我去瞧瞧那賤婢捉住了沒有。”
安慰過明姬,紫袍貴婦領着魏竹馨和穆阿嬌出了玄青大帳,回了自己的绛紗帳内。屏退左右後,穆阿嬌問:“大堂姐,咱們要不要派個人去瞧瞧林蒲心給捉住了沒?”
紫袍貴婦雙手捧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搖頭笑道:“不必了,捉住沒捉住,今兒這事兒都得鬧到王上跟前去了,咱們無需費那個功夫,隻等瞧好戲吧!”
“呵呵呵呵……”穆阿嬌掩鼻賊笑了幾聲,樂可不支道,“我今兒算是見識到了,那明姬夫人簡直就是一潑婦!哎喲喲,方才瞧她抓東西砸林蒲心那賤婢的樣子,我真真吓得心口撲撲直跳,活脫脫地一隻母老虎呀!”
紫袍貴婦往帳外飛了個冷眉,不屑道:“你才知道?别看她平日裡在王上面前溫柔體貼,可關起門來,那也就是一隻愛撒潑的母狼罷了!從前做女官的時候,倒還是知道克制,如今得了王寵,愈發地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早晚得出事。”
“真可憐了咱們王上,竟要敷衍那種人,唉……”
“可不是嗎?你以為王上有多親愛她,不過是看她弟弟阿連城能打戰罷了!”
“哎,竹馨,”穆阿嬌喚了一聲那一直都在出神的魏竹馨,“你怎麼了?怎麼還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林蒲心快要沒命了,你還不高興嗎?”
魏竹馨收回神,看着紫袍貴婦問道:“大堂姐,我想問問,今日這事兒是您故意安排的嗎?”
紫裙貴婦道:“自家姐妹,也不瞞你了。想收拾林蒲心這事兒我前些時候的确有意無意地跟明姬提過,今兒阿嬌提議讓林蒲心過來給明姬揉腿時,明姬一口應下了,我就知道她打算下手了。她也算沒辜負我,方才幹得也還算漂亮,我這麼說,你該明白了吧?”
“收拾林蒲心是您的意思,還是我娘的意思?”
“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娘的意思。怎麼?你是在擔心江應謀嗎?你隻管放心好了,這回林蒲心要有個三長兩短,江應謀要報仇也會找明姬,斷找不到你頭上。”
魏竹馨輕輕歎息了一聲,晃了晃腦袋道:“其實你們都想差了,我與應謀哥哥之間的事情遠不止一個林蒲心那麼簡單。就算沒了林蒲心,我與他也回不到從前了……”
“讓林蒲心消失也不完全是為了挽救你和江應謀之間的感情,你娘之所以要這麼做,是想給你的吾青侯一個警告。還記得上回順娘的事情吧?你的吾青侯完全可以關起門來自己處置,可他偏不,還将事情鬧到了江府太夫人那兒,結果太夫人動了大怒,杖斃了順娘,還将此事告訴了崔姬夫人,這讓你娘失了大臉面,你娘對他這個唯一的女婿真真是失望透頂了。”
“不止如此,你的這個吾青侯真的是專幹吃裡扒外的事情,”穆阿嬌也忿忿道,“就拿陳馮那件事來說吧,為了一個奴才,他居然能拿江府一幹人的性命去冒險,還能在朝廷上倒打空見這個小舅子一棒子,害得空見丢了官職,至今都複不了職。他背着他大哥幹的那些事兒我就不一一說了,總之,自打他從赫城回來,我就沒見他幹過一件為自己家好的事兒!”
“竹兒,不是姐姐非得咒你這段來之不易的姻緣,是你的吾青侯已不再是從前的吾青侯了。倘若他執意要與咱們魏家對抗下去,他遲早會成為咱們的敵人。到那時,你的境遇就尴尬了。所以,姐姐想勸你一句,趁早抽身,别再為了一個對你毫無憐惜之情的男人繼續蹉跎耗費下去了,明白嗎?”紫袍貴婦握着魏竹馨的手,眼神誠懇道。
魏竹馨敷衍地笑了笑,沒别的話。
這時,一名宮婢快步地走了進來,彎腰向紫袍貴婦禀道:“夫人,那幾個人沒能抓着林蒲心,說給林蒲心跑進林子裡去了。”
“大堂姐,咱們要不要派人去幫着逮出來?”穆阿嬌難抑興奮道。
“不用,”紫袍貴婦搖搖頭道,“明姬自己會派人去找的,明姬找不着,那不還有王上嗎?咱們什麼都不用做,等着看明姬怎麼收拾那個林蒲心就行了。”
直到狩獵歸來,江應謀才知道她出事兒了,當下立刻派人進林尋找,連晉寒和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的人馬都動用了。
夜幕漸漸降臨,湖畔旁越發地熱鬧了起來,各家大帳升起了明燈,五六處篝火熊熊燃起,國君稽昌正與他的臣子們分享着今日狩獵所得。而江應謀,敷衍了兩口酒後,起身走到稍遠的地方,靜靜伫立在湖旁,凝眉望着遠處的漆黑。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他在隐隐擔心着。
雖然早知她身手不錯,但聽阡陌說明姬曾一腳踹她吐了皿,那必是受了内傷,萬一在林中遇見什麼不安好心的歹人,她未必能對付得了……
“公子!”江坎氣喘籲籲地奔了過來。
“找着了?”他忙轉身問。
“您瞧瞧這個!”江坎遞上了一枚小小的耳墜子,蘭花樣的。
江應謀接過捧在手心裡仔細瞧了瞧,忙擡頭問道:“哪兒尋找的?”
“就離咱們這處不遠的林子裡!另外,發現蒲心耳墜子的地方還有些淩亂的馬蹄印兒,有一枚十分特别,仿佛不是尋常人能用的,我描了下來,您再瞧瞧!”
江坎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破布,又将火把湊近了些,江應謀攤開那張破布,借着不停搖晃的火把光細看了看,臉色微微變了。
“應謀!”晉寒奔了過來,“是不是找着你家林蒲心了?”
“差不多了……”江應謀握着破布的雙手緩緩攥起。
“什麼叫差不多了?那是找着還是沒找着啊?”
“不必找了,”江應謀臉色肅冷了起來,“不出意外,她應該在王上那兒。”
“什麼?”晉寒瞪圓雙眼,“你說她在王上那兒?你怎麼知道的?”
“你自己看吧!”江應謀将那片破布丢給了晉寒,轉身迎風道,“這馬蹄印十分特别,若我沒辨認錯,應該是屬于王上禦馬的。王上禦馬所用的鐵掌全是精心設計過圖案的,我還記得其中一款叫飛馬踏雲,也就是你手中的那款。”
“照你這麼說,林蒲心在王上那兒?那王上這是什麼意思?故意把林蒲心藏起來讓你好找?”
江應謀嘴角一撇,撇起一抹蔑笑:“這已經很明顯了,他是故意的。我也料到了,陳馮之事後他肯定會找我不痛快,但我沒想到他會對蒲心下手。”
晉寒來回踱了兩步,皺眉道:“倘若林蒲心真在王上那兒,這事兒可就有些不好辦了。王上這麼做,會不會太小孩子脾氣了?應謀,你打算怎麼辦?”
江應謀沒回話,拂袖往最熱鬧的那堆篝火去了。最大最熱鬧的那堆篝火旁,稽昌正與他的幾個臣子姬妾相飲甚歡,見江應謀一臉灰冷地走了過來,他眼眸裡閃過一絲譏笑,擱下酒盞問道:“應謀,你怎麼回事?來來去去的,仿佛有什麼心事似的,難道你不願與孤在這兒同樂?”
稽昌身邊的明姬先開口了:“王上,您忘了?之前妾身才跟您提過,人家吾青侯丢了個婢女,正心急如焚地尋着呢!”
“哦……就那個叫林蒲心的婢女嗎?”稽昌表情挺做作的,很假。
“對呀!”明姬嬌滴滴地回應着,又斜眉飛了江應謀一個白眼,“可不就是下午沖撞妾身,對妾身大不敬的那個賤婢嗎?自打下午跑進林子後,就再沒出來過了。不過,妾身以為她也不敢出來了,她不怕妾身,難道還不怕王上嗎?”
“應謀,那婢女你還沒找着?”稽昌眼含陰笑地問道。
“還沒,”江應謀盤腿坐下,拿起自己的酒樽飲了一口,口氣淡淡道,“但臣相信她應該就在這附近,走不遠的。”
“那可說不好啊!”稽昌眼瞄着他,笑意更濃了,“萬一她一時驚慌跑叉了路,奔南邊那青衫崗去了呢?聽說那青衫崗上偶有大虎出沒,十分暴戾兇狠,她若不巧撞上了,你恐怕連個屍骨都收不回來了。”
“是嗎?”江應謀迎着稽昌那不懷好意的目光回話道,“王上認為蒲心會去南邊的青衫崗?”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