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千秋

第87章

千秋 夢溪石 3684 2024-01-31 01:12

  沈峤看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法鏡宗宗主廣陵散。

  當年日月宗三宗分裂,法鏡宗遠走吐谷渾經營,但現在天下紛亂,廣陵散屢次插手中原武林,還參與圍剿晏無師,為的也是日後能分一杯羹,當日晏無師“身死”的消息一經傳出,法鏡宗的勢力立馬往東延伸,迅速拔起浣月宗在周朝靠近吐谷渾邊境的幾處勢力,順便鞏固自己的根基。

  真正說起來,沈峤與這位法鏡宗宗主并沒有打過太多交道,但對方身份特殊,身為一宗之主,難免引人關注,隻不過對方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周遭也沒什麼人認出他的身份,對方廣袖長袍從廊柱下飄然而過,就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遊園客人。

  沈峤囑咐宇文誦安坐此地不要亂走,便起身朝廣陵散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看似閑庭信步,實則縮地成寸,如行于雲端,卻飄逸出塵,不留半點痕迹,路過他身旁的黃府婢女隻覺有人,等她回頭的時候,沈峤卻早已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之内了。

  唯有将玄都山輕功“天闊虹影”練至出神入化的人,才能使出這樣驚豔的境界。

  殊不知廣陵散看着像在随意閑逛,腳下腳程也很快,沈峤拐了個彎,前方赫然出現三個方向,一條走廊通往中庭,一條碎石子路作為園中景觀,還有一條通往後院池塘,黃家在汝南占地頗大,此處前方假山環繞,擋住視線,廣陵散不見了蹤影,一時間就很難判斷他是走了哪一條路。

  沈峤站定沉吟片刻,卻放棄了中間那條最有可能找到廣陵散的路,選擇了最後面那條。

  黃家為本地豪富,這座園子依附住宅隔壁,本來就是用來供主人家招待客人的,照理無處去不得,不過園中或許還有主人家招待住下的客人,所以一般人也不會往後院方向闖。

  沈峤循着池塘方向走了片刻,本就已經将腳步氣息放至最輕,忽然聽見前方隐隐傳來說話聲,其中一人的聲音更是令他心頭重重一下,如遭重擊,登時連氣息也紊亂片刻。

  雖然隻有片刻,武功尋常的人甚至根本不會察覺其中微妙變化,但對于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每到一個環境,都會感應周圍氣機,甚至調動内息與之互相牽動,稍有出入,立時便能感覺不妥。

  一片葉子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卻從前方破空疾射而來,來勢飛快,卻無聲無息,武功稍弱一點的,估計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着了道,幸而對方似乎也沒想在黃家要人性命,僅僅是掠向沈峤鬓邊,顯然意在警告。

  若是府中下人或者一般江湖人,定會下意識先驚呼一聲,然後閃身躲避,又或者自知技不如人趕緊落荒而逃,總之一定會發出動靜。

  廣陵散自忖今日區區黃家壽宴,來的江湖人武功也隻是平平,并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然而他這一片葉子飛出去,卻如石沉大海,一丁點聲響都沒發出來,這就有些奇怪了。

  他不禁一凜,心想難道此地卧虎藏龍,竟還有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宗師級高手出現?

  “不知是哪位尊駕光臨此地,卻不知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廣陵散朗聲道,一邊緩步走出,視線沒了假山的遮蔽,站在假山後面的人也随之映入眼簾。

  “視”字剛剛落音,他的神色便換作訝異,雖然隻有短短一瞬,也已足夠。

  “原來是沈道長。
”上回不歡而散,這次再見,廣陵散卻依舊展露笑容,若無其事。

  但沈峤的注意力卻不在他,而在他旁邊的人身上。

  站在廣陵散旁邊的,是晏無師。

  對方負手而立,雙鬓星白,容光如玉,唇角一抹淡笑,霸氣盡顯,一如兩人初見。

  哪怕落魄之時,沈峤也從沒見過他露出傾頹之色,可見其人自負自信,本來如此。

  從他引開桑景行,二人在破廟分手,沈峤獨自去了長安,加上中間發生的種種事情,至今四月有餘。

  四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武道中人而言,若能得悟,一朝一夕已經足夠,如果沒有寸進,那就是花上幾年幾十年也無用。

  晏無師本就是練武奇才,《朱陽策》無得其三,其中就包括與魔門有關的那一卷,先前他就跟沈峤說過,自己已經有了修補魔心破綻的方法,四個月後完好如初再度出現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但問題在于,那一夜他的武功還未悉數恢複,到底是如何從桑景行手中脫險的?

  廣陵散明明參與了五大高手圍殺,甚至還在其中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可謂是直接造成晏無師破綻加劇,最終敗北的罪魁禍首,晏無師如何又會與他在一起?

  而且看情形兩人言笑晏晏,還頗為和睦的樣子,并不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

  沈峤心中疑窦重重,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先問晏無師是否無恙的好,還是先應付廣陵散再說。

  廣陵散見狀一笑:“看來沈道長對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感到很是疑惑啊?

  沈峤定了定神,發現自己方才一瞬間竟因晏無師出現,險些心神大亂,動搖道心,正好借這句話平靜心緒,然後道:“黃家壽宴既是人人來得,廣宗主自然也來得,貧道又非此間主人,自然無權過問,隻不知晏宗主為何又會在這裡?

  廣陵散望向晏無師,笑吟吟道:“晏宗主是不是該向沈道長解釋解釋?

  出于意料,晏無師微微一哂:“此人是誰,難道本座必須認識?

  猶如一盆雪水當頭澆下,沈峤内心霎時冰冷無比。

  他仔細端詳,發現對方不僅神情陌生,連眼底也一片疏離,别說毫無久别喜悅,連半點故人重逢的熟悉感都沒有。

  破廟之中,那個笑歎着說出“傻阿峤”的人仿佛還在眼前,那句話仿佛還在耳邊。

  自半步峰下起,兩人的命運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牽系在一起。

  若說晏無師最開始救了沈峤,沈峤之後也幾度以性命相護,将他從生死邊緣拉回來,而晏無師心存利用,對沈峤毫無情分可言,甚至親自動手将他送入火坑,令沈峤差點遭遇滅頂之災,細論起來,反該是晏無師多虧欠一些,但人心世事本無法像做生意那樣分毫锱铢都計算得清清楚楚,幾番糾纏,恩怨早已掰扯不清。

  直到破廟裡,晏無師将他安置在佛像之中,卻獨自前去引開桑景行。

  一切似乎有了改變。

  但眼下,他遍尋不至的人卻忽然出現在眼前,還跟仇敵攪和到一塊去。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應該是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句話在沈峤心底響了數遍,他忽然想起對方先前重傷醒來之後走火入魔的情形,越發覺得自己的判斷八、九不離十:晏無師隻怕舊傷未愈,再度性情大變,因而忘記前塵,而廣陵散正好在此時趁虛而入,也不知說了什麼,令晏無師相信于他。

  驟逢變故,如今的沈峤也能很快冷靜下來思索應對之策了。

  “晏宗主好差的記性,竟連救命恩人也忘了不成?
”沈峤道。

  “救命恩人?
”晏無師的聲音充滿戲谑,“本座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敢自居本座的救命恩人!

  說話之際,他的身形已經飄了出去,五指迅若閃電抓向沈峤。

  練武之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俱可體現武功高低,晏無師并未低估沈峤,這一掌出去,他用上了起碼六七成的功力,即便對方與他功力相當,也會被逼得不得不拔劍相向。

  但沈峤早有準備,他不願當着廣陵散的面與晏無師交手,更何況這還是别人家裡,當即便後退數尺,又輕飄飄從假山後面繞了出來,身形袅袅無蹤,真如無根飄萍一般,這份輕功一使出來,不單晏無師面露微微意外,連廣陵散也禁不住叫了一聲好。

  “沈道長這輕功,恐怕當今天下已少有人能及了罷?
天闊虹影,矯矯不群,玄都山果然名不虛傳!

  “廣宗主過獎了。
”沈峤面色淡然,“此處是黃府,貧道來作客,總不好将對方壽宴攪和了,晏宗主若想打,還請定下時辰地點,貧道自當奉陪。

  廣陵散含笑道:“說得是,雖說此處沒什麼人,但若是驚動主人家,終歸不美。
無師,沈道長想與你叙舊,你不如重新定個時間。

  沈峤眼皮一跳。

  晏無師嗤笑:“本座既與他不認識,又為何要與他叙舊?
若人人都以此名頭找上門來,難不成我還要一一奉陪?
他輕功雖還能入眼,内力卻一般得很,不過單靠幾手劍法撐着,不出百招就會敗于我手下,這種一眼便可看透的對手,有什麼值得本座多看一眼?

  這話與當日他說“本座要的是平起平坐,勢均力敵的對手,而非朋友”,倒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沈峤發現自己現在不管遇上多麼壞的情況,内心也學會自嘲調侃了。

  “你若不打,又如何知道我不如你?
”他問晏無師。

  他一意激晏無師與自己交手,不過是為了有機會與他獨處,告訴他廣陵散是敵非友。

  可惜晏無師卻再懶得看他一眼,對廣陵散道:“我本就不耐煩在此處多留,是你非要來聽曲藝。

  廣陵散笑吟吟的,也不反駁:“是,是我之過。

  晏無師:“你自去聽罷,末了再來尋我,你知我在何處。

  廣陵散:“好,那你先走一步,我就不送了。

  兩人之間似熟稔又似陌生,沈峤完全無法插足,站在旁邊竟成了多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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